这些日子,我们虽住到了上官里去,城中的老宅也并非无人。
成婚之时,我要在这宅子里出嫁,自不能让它太过破败。故而我们住在上官里的这些日子,兄长让人将老宅稍微整饬了一番。褪色的正门涂上新漆,残破的外墙修补齐全,抹上白灰。
因为要行礼,中庭和前堂所在的两进院子也重新收拾,将杂草除去,瓦片拣好,十分残破的地方,全修补一遍。
毕竟曾经是高门大户,即便是这最简单的修葺,耗费的钱财也不少。幸好我这些年攒下了一些钱财,这些日子,我算过账,完成这些固然肉痛,但并非难事。
可今日回到这宅中,我发现,所谓的修葺并不简单。
除了抹灰涂漆等既定之事,竟有工匠坐在脚手架上,给各处房梁褪了色的彩绘重新上色。一些已经做好了的地方,彩画金漆明丽夺目,除了些许名贵的家具不见踪影,那堂上,竟是已经恢复了些许从前的富丽堂皇之气。
我吃惊不已,问兄长:“这是怎么回事?我那点钱财可撑不起这么大的排场。”
他说:“不必动用你那些钱财。如今我们家已经平凡,从前从这府里抄走的东西,朝廷都要归还。纵然经过兵乱,有许多遗失了,也照当年造册之数折成钱财拨了过来,数目不小。这前堂之所,你成婚时是要用的,我便拿出一些来,将这些去处翻新。”
我瞪起眼睛:“这么大的事,兄长为何不与我商议?”
兄长看着我:“你不乐意?”
我说:“我自是不乐意。这么多的钱,花去哪里不好,用来修这屋子做什么?我们家现在这点人口,几间偏院也够用了,钱财得来不易,日后花销的地方多了去了,何必用来撑这脸面?”
“所以我才不与你商量。”兄长看着我,目光深深,“你好像忘了你要当的是太上皇后,但凡皇后,是不必守着婚前那点家财的。阿黛,你莫不是觉得,这皇后会随时随地当不成,或者你果真要随时随地与上皇一拍两散?”
我:“……”
兄长总是这样一针见血。
我不由地朝子烨那边看去。他正站在院子里,教阿誉挥他新得的短剑。
莫名的,我有些心虚。
“就是因为要做太上皇后,才该简朴些。”定了定神,我说,“我们家如今根基浅薄,更当谨小慎微才是。这屋舍修得华丽些,便要有人说我们骄奢铺张,到头来,吃亏的也还是我们。”
兄长道:“哦?你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是这么想的。”我说,“我何尝骗过你。”
兄长笑了笑,颇有些欣慰。
“这些事,你不必操心。”他认真道,“看不惯我们家的人,便是我们过得再简朴,也仍然能挑的出骨头来。太过退让,反教人瞧不起。历任皇后,包括中宫,出嫁之时无不是高屋华堂,极尽奢靡。我们家没落,自是不可与人相较,但将这门庭装点装点还是做得到的。阿黛,你是我最疼惜的人,为你花费多少钱才值得。可我能为你做的,也只能如此了。”
我望着兄长,忽而觉得眼睛涩涩的。
这话在我看来,其实有些违背兄长那冷静理智的脾性,多少有些意气用事。
可也正是因此,尤为珍贵。
“谁要你为我做这些……”我抬手擦擦眼角,小声道,“兄长最多事了。”
兄长只淡淡笑了笑,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有件事,你也须对我说实话。”他说。
“何事?”
“中宫为何非要留在我们家?”
我:“……”
眼睛再转向另一边,正堂之上,明玉正被阿珞拉着,去看匠人在屋檐下绘彩画。
那彩画是些先贤典故,明玉的声音隐约传来,似十分温柔。
至少比对我说话温柔多了。
她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仿佛正沉浸在对阿珞的谆谆教诲之中。
当然,我知道她其实在装。因为她始终将侧脸对着这边,好让兄长时时刻刻能看到她。
从前,她有句话说得好,只有喜欢装模作样的人,才能一眼看穿装模作样的人。
就在我们到家之后,明玉与我一道下了马车,而后,走到子烨面前,神色严肃地对他说,自己有要事与他商议。
子烨的神色很是意外,随即让她到堂上坐下说话。
明玉一本正经,对子烨说,按照祖制,凡立后,必入宗庙之中习礼三个月。
如今子烨打算一切从简,此项虽也在简略之列,但她认为不可省去。我虽然曾经作为太子妃备选,自幼习礼,但那毕竟与中宫之仪有所差别,故此项不可省。
子烨听着她的话,眉头微微蹙起。明玉随即抛出了解决之法,说虽不可省,却也容易。她来洛阳,就是奉太后之命来帮忙的。若她住到这宅子里来,日日夜夜将我亲自教导,到婚前便可完成。如此一来,既不耽误习礼,也不耽误婚事,可谓两全其美。
这事,子烨并不反对,问我意见。
我也不反对。紫微宫只有她和一群外命妇住在里面,而明玉在京中最烦的事就是应付内外命妇。她既然为我的婚仪而来,我自不可如此铁石心肠,眼睁睁地看她在里面受罪。
唯一有异议的,是兄长。
他说明玉乃中宫,住在我们家里于礼不合。
明玉看着他,毫无局促之色:“如此说来,本宫竟是不配住在此处了?”
兄长面色一整,只得行礼告罪:“臣不敢。”
于是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明玉将所有外命妇都打发回了紫微城,自己则带着佩姈等几位心腹宫人,在我家里住下了。
“兄长不愿她留在我们家?子烨都已经答应了。”我假装懵懂,道,“既然如此,我去与明玉说一说,让她会紫微城去。习礼什么的,也免了,我什么不知道,启用的人教。”
说罢,我便要朝明玉走去。
还没迈步,袖子已经被兄长扯住。
“不必说。”他淡淡道,“我也不过问问,不必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