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刚才,我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跳又激荡起来,热气蒸腾。
“你们来到的时候,他刚好在更衣,”我忙道,“他今晨醒来之时还在发热,郎中说是伤了气血,故而身体虚弱。我给他做了药羹,他躺了整日,发了一身大汗,衣裳都湿透了……”
正当我费力解释着,一只手伸来,将我拉到边上。抬眼,遇到了太上皇清冷的目光。
他已经将那身粗布衣裳换了下来,精细的衣袍,遮住了裹着绷带的伤臂。
“你方才说,先前已经去找过了李郎中?”他问吕均。
吕均讪讪:“不如此,我等也不知上皇在此处。上皇放心,我等也只是告知了上皇身份,不曾扰他。”
太上皇沉吟片刻,道:“城中可有驻跸之所?”
“有。”吕均道,“城中的官署之中有许多厢房,当年先帝出巡之时,亦曾经在此驻跸。”
太上皇沉吟,忽而转向我。
“你我在那医馆之中叨扰了两日,若一走了之无所交代,终是不妥。我想着,当与他们好好道别,你以为呢?”
我想了想,他如今有了大队人马,也掌握了城中官署,自不必担心再有刺客。住在那城里,倒是稳妥的。于是,我点头:“也好。”
议定之后,众人偶不再耽搁,动身启程。
吕均带了两辆马车来,太上皇乘一辆,我乘另一辆。
那牛车,也被侍卫套好了,一道带走。
兄长不骑马,与我同乘。
坐好,他看着我。外头的火把光从敞开的车窗照进来,他的唇角带着微笑,似意味深长。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转开脸:“兄长看着我做什么?”
“你可知,子烨为何非要住到城里?”他说。
“城里不好么?”我说,“当下既无刺客之患,当然比露宿要好。”
“据我所知,他外出之时,从不喜欢在知道他身份的地方停留。与刺客相较,他更忌惮繁文缛节。故而若照他的行事之风,今夜宁可继续上路,在野外扎营驻跸,也不会到那城里的官署去。”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睨着他:“兄长之意,他是为了我?”
“你不这般想?”他说着,将我的手拉过来,看了看,“这两日,都是你在照顾他?”
我“嗯”一声,抽回手:“他身边又没有别人。”
“擦身更衣什么的,也是你帮忙?”
我一愣,只觉一股热气霎时间又冲了上来。
“当然不是,”我瞪起眼睛,“那……那医馆里有药童,我不过打打下手。”
兄长“啧”一声,道:“不过问问,你紧张什么?”
“谁紧张了……”
兄长的目光愈加意味深长,摸了摸我的脑袋。
“阿黛,”他说,“你对他,还像先前那般心怀芥蒂么?”
我张了张口,只觉一时答不上来。
扪心自问,我当下对他是什么样的感觉?
芥蒂么?无感么?还是……
“怎会毫无芥蒂。”我随即道,“我说了,从前的事,我不会当作从未有过。”
“子烨与我说,你答应和他去洛阳成婚。”
我:“……”
方才在那屋子里的事,又似洪水一般涌了出来,兵荒马乱,大火燎原。
“他何时说的?还说了什么?”我瞪起眼睛,连忙问道。
“就在方才说的。”兄长道,“只说了这个,不曾说什么。”
说罢,他奇怪地看着我:“阿黛,你从方才开始就一副言语混乱之态,可是出了何事?”
“没有。”我随即道,收敛了神色。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么你果然要到了洛阳就成婚么?”
我:“……”
那妖孽。竟就这样转头告诉了兄长,好好的生米,就这么成了熟饭。
“嗯。”我说,声音小得几乎被马车的声音吞没。接着,我又补充道,“我本就不曾抗拒,赐婚都赐了,不答应又如何?”
“这么说,你那条件,也跟他谈了?”兄长道,“他答应了?”
这两日发生的事太多,这一桩,我倒是几乎忘了。
回想着他那日说的话,我说:“答应了。”
兄长的神色很是不可置信。
琢磨片刻,他神色认真的问道:“你与他商议此事之时,他在发烧么?”
我:“……”
这真是我的亲兄长,我在他眼里就像个喜欢趁人之危的流氓。
“他清醒时答应的。”我一字一顿,道,“并无不满。”
兄长仍是惊诧,若有所思。
我突然想到什么,扯住他的袖子:“此事,是我与他之间的私事,兄长不可插手,权当不知。”
兄长的眉梢微微扬起。
“你怕我坏了你的好事?”
“反正兄长不可插手!”
“知道了。”他说,神色无奈。
——
县城的城门,专门为太上皇打开了。
不出意料,府衙之中的大小官吏早已经在城门前等候,车马来到时,随即下拜,山呼万岁。
太上皇在马车上露出脸来,从容地让众人平身,而后,在簇拥之下入了城。
官署之中灯火通明,堂上,太上皇颇有君主之仪,接见了县令县丞等人。
“臣等愚钝,竟不知上皇驾临。”县令诚惶诚恐,道,“上皇恕罪。”
“朕体察民情而来,本不欲烦扰官署。”他说,“只是出了些变故,不得已要在城中驻跸。卿何罪之有,快快起来。”
大约是见他言语随和,一众官吏的紧张之色终于缓下。
太上皇让众人落座,又细细询问县中事务。众人一一回答,不敢怠慢。
我并非僚属,这些事不便旁观,自行走到了后院里。
那县令倒也通透,给我安排了仆婢伺候。官署的馆舍,自是与李郎中的医馆不可同日而语,我尽情地沐浴了一番,而后,仆婢们围上来,为我穿衣,擦拭头发。
“娘子甚美。”一名圆脸仆妇微笑道,“上皇身边的人,果然如传言所说,个个是神仙般的品貌。”
其他人亦恭维不断。
这伺候,比宫里的还周到,我却有些不惯起来。
莫名的,我有些怀念李郎中的小屋。虽然又破又小,住在里头,也总因为某人而一惊一乍。可在那里的两三日,却一点也不清苦,仿佛一场梦……
“娘子,”一位年轻的侍婢羞涩而好奇地望着我,“不知娘子可是姓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