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突如其来,我猝不及防。
他很是用力,我后退一步,背后撞到了柱子。他将我压在柱子上,双臂死死地环在我的身上,让我动弹不得,也几乎透不过气来。
雷声轰轰,又是一声在头顶炸响。
血的味道淡淡的,在唇间弥漫开来。
他终于松开我。
电光下,暴雨滂沱,浇湿了他半边身体。
他注视着我,目光与闪电一般灼人。嘴唇泛着红,那是方才被我咬的。
我气喘吁吁,瞪着他,想袖子擦嘴,却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按着。
“我与你说过。”他低低道,“我想要的东西,一样也不会放弃。”
我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使出浑身气力挣开他的手,一把将他推开,然后,转身跑开。
黑夜里,大雨如同无穷无尽的幕布,茫茫的雨水将一切吞噬得干净。
我跑下摘星楼,而后,冲入雨中。
闪电接连亮起,宫室身影如山峦崔嵬,形同鬼魅。
雨水冰凉,将我的浑身浇透,却无法让我的头脑冷静。
每一寸思绪,都被方才的事占满。
他的气力很大,与当年一样,我在他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雨水从脸颊上流下,顺着脖子躺入衣襟,似乎都在变得温热。
而嘴唇上麻麻的,方才的触感似乎一直停留着……
不要再想了!心中大吼。
我极力想摆脱这讨厌的慌乱之感,在雨夜之中发足狂奔。
就像当年,在他面前落荒而逃。
青霄观里,兰音儿披着衣裳站在门前四处张望着,蓦地看到我,露出吃惊之色。
“玄真……”她瞪大眼睛,结结巴巴,“你怎淋雨去了……”
大约是见我失魂落魄的不说话,兰音儿连忙拉着我的手,带我进屋子里,给我换衣裳,用巾子给我把头发擦干。
我由着她摆布,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那个人也看着我,目光中却不全然是六神无主,还有一地的兵荒马乱。
“……我睡到半夜,做着噩梦,被雷惊醒,想去找玄真。没想到玄真竟是不在房里。”兰音儿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絮絮不止,“玄真究竟去哪里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玄真怎么不说话?”
我被她缠得无法,只敷衍地小声说:“没什么事。”
“玄真不说实话。”兰音儿有些生气,道,“玄真今日就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大半夜的,又淋着大雨回,这模样骗得了谁?我就直说了,我看琅琊王近来总往玄真这里跑。他在人前总是一派正人君子,在玄真面前却总是嬉皮笑脸,今日,玄真还说要跟他去花市。是不是琅琊王?”
“不是。”我说。
兰音儿不相信,道:“玄真说话的时候一点底气也没有,我看就是!你告诉我,他是不是竟敢对玄真有非礼之举?果真如此,就算他是琅琊王,我也不会……”
她话没说完,突然,我用力捶了一下案台。
兰音儿吓一跳,看着我:“玄真怎么了?”
我看着镜中,目光如电。
我想起来一件事。
今日,我推开他之后,该狠狠地打他一巴掌,以示我对这等非礼的反抗,让自己就算打不过他也好歹能挽回些尊严。
但我竟然又忘了。
就像当年一样。
我忿忿地,又捶了一下案台。
可恶!
——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我躺在榻上,也清醒了整整一夜。
——我想要的东西,一样也不会放弃。
他的声音,像附了魔,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回荡。无论我闭着眼,睁着眼,平着躺,侧着躺。
始终徘徊不断,挥之不去。
他想要的东西……
自私之至,无耻之尤!心里一个声音骂道。
当年是他毁了一切,现在,居然跟我表示,他对我还念念不忘么?
他以为我会相信他,从而抛下景璘,站到他那边么?
他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给点糖就会乐滋滋贴上去的傻瓜?
欺人太甚!
我再度怒从心起。
可在那浩大的讨伐之声中,却夹着一个令人不快的又无法忽视的声音。
真的是你想的这样么?
就是这样!另一个声音道,就是就是!就算不是又如何?上官黛,你忘了你兄长了么?他站哪边你站哪边?就算他心里果真有你,你们也是仇人!
我蓦地睁眼,心头似被什么揪着,难受得很。
可唇上,那残存的触感,似乎又重新浮了起来。
我用力地擦了擦,而后,深吸一口气,侧过身去,闭上眼睛。
上官黛,做你该做的事。
别想了。
——
这一夜,我睡得极其不好。第二日,到了日中,我才终于醒来。
穿戴好之后,我走出房门。
兰音儿就在外头打扫着院子,见我出来,她忙扔了扫帚,跑过来。
看着我精神抖擞的模样,她很是惊讶:“玄真这是……”
“宫中可有什么消息?”我问。
兰音儿摇摇头:“我一早就在观中守着,无人来报。”
故而昨日之事,还未有着落。无论景璘是在骊山行宫还是已经回宫,我和他的行踪必是被太上皇的人盯得死死的,暂时是见不到面了。
“我出去一趟。”我说,“你在观中,若有什么事,我回来再说。”
兰音儿颔首,仍瞅着我。
“娘子要去何处?”她问。
“去见琅琊王。”我说,“昨日我与他约好了,今日到花市去。”
我没有骗她。
这是昨日,景珑将我送回芙蓉园之后,我与他约定的。
那时,一路都有金吾卫跟随,他与我不能敞开说话。不过我看得出来,他有很多话想问。
我也不藏着掖着,与他约定今日再去花市。
“琅琊王?”兰音儿瞪大眼睛,“可他……”
“我说过,昨夜与他无干。”我拍拍兰音儿的肩头,道,“莫胡思乱想,等我回来。”
兰音儿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住在芙蓉园里,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出入比宫中方便多了。
我乘着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并不像在宫里那样层层报备,须得有司允许。
不过现在,我觉得宫门的那些守卫,说不定都是太上皇的人。
离开宫门的时候,守门的将官盯着这边,目送我离开。
他的后面,摘星楼高耸的身影清晰可见。
嘴唇上又隐隐发麻。
我烦躁地用力擦了一下。
手松开,车窗上的竹帘“啪”地垂了下来,隔绝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