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姝来后,人前端得一副温柔富太的做派,连声道歉,一人赔了一样贵礼,哄得那群人眉开眼笑。
人后,一把扯起少年的头发往学校杂物间甩,一个重重的耳光砸了过去:“别的孩子都那么懂事,你怎么就会给我,给你爸添麻烦!”
“你怎么不去死!”
“要不是你主动招惹他们,他们会平白无故打你?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们怎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
肮脏腐臭的杂物间,干净白皙若天使的少年被掐得手臂青紫斑驳,面目全非,鲜血濡湿了白衬衫。
正逢蒋雨浩和一脸心疼嘘寒问暖的女人下楼。
他脚步一顿,迎面就听见砰地一声,少年的脑袋重重撞在玻璃柜上,喘息声微乎其微。
他对上一双绝望濒死的双眸,空洞而破碎。
下一秒,窗帘被祁慕白猛地拉上。
那一瞬,蒋雨浩的心脏好像被击毙,四分五裂成齑粉。
他不希望自己看到他受辱的那一面,至少那一刻,蒋雨浩震惊了足足好几秒,近乎狼狈地落荒而逃。
……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家人会……我要是知道,当初一定不让那死老头叫家长!!”
祁慕白平静到熟稔:“没事,不关你的事。”
蒋雨浩红着眼眶,愧疚不忍地撩起他的袖子,全是青紫伤痕,再也按捺不住,嚷嚷道,“不是,你妈为什么要虐待你啊?!这事明明不是你的错!用不用我帮你报警?”
“别傻了。”
少年苍白的唇扯出一抹讥笑,“没用的。”
蒋雨浩哑然失语,豪门望族,他们这种毛头小子冲上去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那你以后晚点回去,或者来我家写作业吧,我妈人特别好!”
从那之后,两人就成了默契的兄弟,心照不宣。
蒋雨浩也是个性情中人,误会解除后,和他坦白了埋藏心底的秘密。
转学的理由是一次大考中他和兄弟一起作弊,结果那帮人被抓后直接将他卖了,一口咬死小抄全都是他扔来的。
那几人被处分,蒋雨浩也被勒令退学。
哦对了,那帮人还是老师们得以信赖的班干部,结果幕后却是受老师驱逐的走狗。
荒唐,讽刺至极。
所谓的好兄弟不过都一样。
没劲透了。
蒋雨浩毅然转学,再也不相信所谓的“兄弟情”。
直到碰到祁慕白这个有点另类的班干。
两人就像互相袒露伤口的小兽,唯有面对对方时收起了锋利的爪牙,诉说着彼此才知道的秘密。
……
一次偶然,他无意中在祁慕白手机里发现他网页有“趁人熟睡将其勒死案例”“多少剂量褪黑素能使人陷入休眠”的浏览记录。
蒋雨浩惊讶于他这样温和完美的好学生,竟也有想下毒将母亲害死的歹毒念头。
他吓得半死,继而发现了他淘宝购物车里的刀具和麻绳。
“疯了吧你!杀人偿命,未成年也是要坐牢的!”
初二的男生肚子里还藏不住事,有事直接脱口而出。
祁慕白面色波澜不惊,笑得一脸温良无害:“你可能误解了,这是情趣。”
蒋雨浩:???
“你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嗯,不知道她喜不喜欢这个。”
少年淡定地扫了一眼窗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是对面高中部教学楼。
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的心仪女生,不过他们这个荷尔蒙躁动的年纪,也正常。
令他惊讶的在于,祁慕白居然有……那种癖好。
……也不知道该替那位女生感到庆幸还是捏了把汗。
不多时,蒋雨浩喜欢上了同班的文艺委员汤琳。
汤琳长得漂亮,能歌善舞,却为人倨傲,像一座冰山难以接近,班上很多男生笑着追,哭着回。
蒋雨浩望而却步,却又不甘就这么放弃,费了一周写了封情书让祁慕白帮忙转交。
少年在放学后将那封情书交给了女生,淡淡阐述了蒋雨浩对她的感情,希望她接受还是拒绝都有个明确态度。
不曾想,汤琳暗恋的对象一直是祁慕白。
并且因为近距离的接触,让汤琳,更小鹿乱撞。
甚至为了能有机会跟祁慕白多接触,她总是打着问题目缘由搭话,哪怕少年屡屡冷淡推拒,蒋雨浩一度加不上汤琳的QQ,拿祁慕白的号随便一试,秒通过。
加上两人都是班干,成双入对的,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初中的男生,心思何其敏感,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在心里经历一场泥石流。
两人的关系从此开始急遽崩裂。
一次篮球赛,汤琳唯一一次主动找蒋雨浩,就在后者惊喜到失语时,对方直接一盆冷水迎头泼下——
“今天比赛祁慕白会上场吗?”
砰——
橘色篮球重重脱离出掌心,弹了出去。
祁慕白祁慕白祁慕白。
又是祁慕白。
那这时的蒋雨浩,已经凭着精湛的球技,混到了球队前锋的位置,却还是免不了被人嚼舌根。
“蒋雨浩,你死心吧,女神不会喜欢你的,虽然你现在有几分小帅,但你长相、家境、学习,个个都比不上人家祁慕白,哈哈哈!”
“就是,人家才是金童玉女!”
“你刚转学来的时候那么挫,汤琳怎么可能看上你?没有镜子也有尿吧,哈哈。”
蒋雨浩咬着后槽牙,扔了水瓶,将那群人摁在地上往死里打。
翘了球赛,他回想起了最近好不容易加上汤琳的联系方式,但是他每次找她,她都爱答不理,经常过了三五天才回。
现在想想,连这些行为都只是利用他接近祁慕白的手段罢了。
信息框里浮现出祁慕白前几天发来的话——
[她这几天一边不停加我,约我周末出去玩,一边钓着你,不接受也不拒绝,这种女生,你自己掂量。]
盯着那句理性周到替他考虑的话半晌,一种抓心挠肝的屈辱和嫉妒又袭上心头。
凭什么,他喜欢了这么久的女生,这么轻易的就被他定了性?
祁慕白和他一个天一个地,怎么可能理解他苦恋一个人的痛苦和自卑?
[我们谈谈吧。]
满腔愤懑被按捺下去,他只打出了这几个字。
不想少年来时,极为冷静地向他递去一瓶可乐,“我有喜欢的女生,你放心。”
“我从来没喜欢过汤琳。”
“硬要说自卑的心情,我想我大概跟你一样,你是爱而不得,而她已经有男友了。”
他笑着说出这几句话。
蒋雨浩惊愕:“什么意思?”
祁慕白那么敏锐细腻一个人,怎会不知道他整天在想什么。
在拿捏人性方面,更是三两句话便将他的愤怒抚平。
两人又恢复了原本的好兄弟。
可渐渐,蒋雨浩发现他一下课就往画室走。
学校开了个兴趣社团,初高中部一起上课,汤琳报了油画社,每天放学就泡在画室。
他觉得不对劲,便偷偷尾随他一路,结果发现祁慕白在画室门口跟汤琳说着什么。
汤琳看不清表情,像是羞赧地低下了头。
他震惊得天崩地裂,转过身,一拳锤在墙壁上。
怪不得。
他已经好些天放学没和他一起走了。
还说是什么家里有事。
结果原来背着他?!
……
原本肝胆相照的两人开始日渐冷漠,祁慕白察觉他的反常,每次的亲近和解释都被他拒之门外。
直到有人告诉蒋雨浩汤琳买了两张画展门票,其中一张给了祁慕白。
祁慕白还收了。
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趁大课间教室没人,妒火发酵点燃,第一次翻了少年的抽屉柜,果然从物理课本里翻出了那张和汤琳同场次的门票。
他胸腔不住起伏,扭曲、嫉恨、愤怒、一种被背叛的怒火腐蚀了他的心智。
他知道祁慕白有幽闭恐惧症,最怕黑。
一个扭曲阴暗的想法油然而生。
在放学后,他鬼使神差,编了个谎,把祁慕白骗到一楼的化学实验室,说有老师找。
少年不疑有他,一进门门窗被反锁上了。
手机不在身边,所有尖锐的能砸窗户的利器都不见了。
原本,他只是想把祁慕白关在黢黑的实验室,让他好好感受下他暗恋暗不见光的滋味,教训他一下。
可没想到,那日高年级正好上完化学课,易燃溶剂还未来得及收进柜子,加上天热,火势陡起。
蒋雨浩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迅速开门冲进去救人,但在一刹那,他看到了少年痛彻心扉的绝望眼神。
他被那眼神吓了一跳,阴暗的念头在疯狂滋生,要是祁慕白出来了,凭他家的背景,绝对能让他坐牢的!!
要是他死了就好了,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人和他争汤琳,那群女生的目光也会围着他转,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将门掀开一道缝,拿起桌上的助燃溶剂,趁着浓浓烟雾泼了进去。
天色很暗,他拼命安慰自己,就一秒功夫,谁也看不到他在做什么。
大家赶来也只会是几分钟后,这层楼的监控本来就是坏的,人赶到的时候,祁慕白已经死了。
大家也只会觉得是师生操作仪器不当,没有及时收拾溶剂,加上天干物燥,反正这把火烧不到他头上。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实验室里已经一片狼藉,他被嫉恨懵逼心智,急于杀人,失手,直接引发了爆炸。
他不知道,早在他进来之前祁慕白便急中生智地撬开窗户缝隙,从空调风箱旁逃了出去。
由于火势太大,浓烟一片白茫茫看不清,蒋雨浩以为少年还在实验室,一念之差,企图将少年烧死。
几千度的高温爆裂燃响,祁慕白依旧奋不顾身地冲了进去,想把他拉出来。
双手都被烧焦,青筋暴起,笑声怆然。
——蒋雨浩,我不许你死。
——我跟汤琳说了很多你的喜好,对她的感情,她说可以接触你试试。
——画展的门票,她不好意思当面给你,托我给你。
可蒋雨浩却再也听不见了。
最高级全身瘫痪性烧伤,所有神经全坏死,人陷入重度昏迷,成了活死人。
剩下茕茕孑立的少年,也活得行尸走肉。
哪怕祁慕白再怎么想自欺欺人,也做不到替自己掩藏那日血淋淋的真相——
他最好的兄弟欲放火烧死他未遂,竟不慎将自己送入地狱。
多么可笑。
尖锐的谴责和刺耳的舆论落在了少年单薄的脊背上,所有人表面对他言笑晏晏,背后却骂他是杀人犯,指责他才是杀死蒋雨浩的罪魁祸首。
物证具毁,只要他向警方澄清是蒋雨浩有杀人之心,便会控制舆论,扭转局面。
可他没有。
面对家长和师生每日咄咄逼人的质问,他沉默,沉默,再沉默。
不是想包庇蒋雨浩,而是他自己内心深处也不愿相信蒋雨浩竟扭曲到想杀他的地步。
一千八百多个日夜,祁慕白每晚都在想,如果重来一次,他早点告诉蒋雨浩汤琳试着接受他的话,是不是那日的意外就不会发生?
也不是没有恨过。
每日他被戳着脊梁骨骂他是杀人犯时。
他都不止一次地想。
蒋雨浩。
你要是死了就好了。
凶手在极乐世界安度晚年,被害者却在现实里背负着骂名踽踽前行,祁慕白每每想起那个荒诞的夜晚,都觉得这个世界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