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大门紧闭,司空如一阵疾风般掠过,惊得一旁的树花簌簌飘落,树下的光华花虽还未绽,却也有小巧可爱的花苞摇动着。
他粗暴地踹开草木阁的大门,小心翼翼地将秋镜衣轻放在白色床帐内,眉头紧锁,嘴唇因担心而略微发白。
“怎样了?!”这边司空还未停下有半秒流风就急匆匆地冲了来,司空只是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人儿,并未转头道:“只是气虚,不过这缘由却有些蹊跷,待我为她疗伤之后再说罢。”
秋镜衣纤细的玉手紧紧抓住司空的衣袖,嘴里念叨着“带我进去,带我进去,求你了……”
流风本是上仙,听觉自是非比寻常,脸色骤变,内心羞愧与自责像漫延的洪水,汹涌地朝他奔来,令他无所适从。
自己竟无能到这般地步,不能保护她,倒是能把她害得更惨!
“我……”
“流风!现在救人是急事,你速速回趟仙界,去把怜儿唤来,记得叫她把茶珠还有礼剑什么一些劳什子全都带来!”司空没有思考,一溜的话就已经从他口中溢出。
等他回过神来,只见流风一脸苦笑的看着他,无力地说道:“好……我这就去。”
“流风……”司空只觉得心里难受。
流风脚步一顿,“没事,我很快就回来。”
屋外清风徐徐,长长的柳枝像少女柔软的腰肢,在镜湖上摆来摆去,无言的弄妆竟似花苞,一道招摇的身影匆匆掠过,一拂袖就这样直上了九天。
一晃神,那本就潇洒的背影不知是谁把醇香的酒酿错手打湿了他的衣衫,三分落寞,两分决绝,五分深情。
屋内司空似神的面庞上写满了担忧,薄唇紧紧的抿着,窗旁的菱纱被屋外的风吹得鼓了起来,书案上一朵新鲜的白莲亭亭玉立,登时清幽的香气溢满了整间屋子。
秋镜衣眉头渐渐舒展,纤长的睫毛扑簌扑簌地好像要睁开眼睛,司空赶忙俯身上前,“怎么样?现在胸口还痛吗?”
秋镜衣缓缓露出水眸,眼睛里满是无助与悲伤,她听见了司空的声音,清清凉凉的,她沙哑着嗓子道:“胸口,不痛了。可是,心好痛。”
司空一怔,连忙将两根手指搭在秋镜衣的手上,细细地把起了脉。
司空不解,这仙界上也只有自己可以和司药上仙甄郁涅一较高下,由于活的年岁大了些,有些奇形怪状的病就连甄郁涅都未曾见过。
但,秋镜衣身上的症状并非是得了什么病,也非苗疆的蛊毒,西域的巫术,实在是奇怪的很。
“不用费心看了,就让它痛着吧。”秋镜衣看着眉头紧皱的司空道,“这感觉,似曾相识,我不想忘。”
司空抬眼看了她一眼,口气清冷,“姑娘你进椅红楼便是独自一人,如今旧伤未好又添新病,在下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还请姑娘配合治疗。”
秋镜衣此刻恢复清明,她睁着一双眸子,定定的看着正认真把手搭在她手上的男人,那一声“姑娘”像一把长满了倒钩的箭扎在她的身上,拔不出来。
秋镜衣此刻,倒是想再用几分力气把那箭头狠狠地插进身体里,让它与她的血肉相溶。
她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缓缓道:“公子……不,司空上仙,仙界的大人物,若是没有探清我的底细,又怎敢如此相待?”
秋镜衣口气淡淡,听不出喜怒,“我本身为圣水白莲,原本是在天门山下的林玉华,玉华师尊修行,只是由于根骨奇差,身子不大好讲养,被师门扔了出来。”
司空皱紧了眉头,不发一语,只是淡淡听着秋镜衣的声音。
她又道:“养我的池子唤作莲池,池里只有我一株修炼成仙。托莲池的福泽,在我一千七百五十二岁零三百四十一天的日子,被正式封为云水,小仙们平日里都唤我一声‘秋姑姑’。职务也就是督促着小仙们做事麻利些,有时也为天妃们做些事……”
司空的墨发遮住了双目,看不清那谭深邃里究竟藏着什么情绪。
秋镜衣隐瞒了自己罪仙之事,转而道,“我已劳烦上仙多日,如有得罪之处请多包涵,小仙将于明日离开此地,望上仙仙途坦荡。”
她眼中浮现出那朵妖冶的彼岸花,心道,花公子,我……不想懂了,人心,好难读懂。
辛夷,卫理,卫夫人,流风,司空……
随后秋镜衣压住心中复杂的情绪,淡声道:“对了,既然话已经讲明,那么请上仙遵守仙规,理应唤我一声‘秋云水’。”
长长的一段话说完,秋镜衣的身子有点吃不消,苍白的脸竟透出几分艳丽的红,“咳咳……我补充了些上仙用仙力应该测不到的事情,上仙……”
“我明白了,你身子还未恢复,歇着吧。”司空语调平静地说道,只是却没在抬眼看一看秋镜衣,就转身离去了。
秋镜衣在床上歪着脑袋,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抹孤清的白渐渐消失在门口,吃力地将头转了回来,定定地看着床顶,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怜儿姐,断肠草和鹤顶红几几分才能让人抽搐一个时辰,然后口吐白沫三炷香,接着浑身发热起红疹两天,最后半死不活四天,在第五天的子时嗝屁呀?”一个梳着两个髻的小童眨着两个大又亮的眼睛,左手捏着一张卷轴,一直从他脚下延到门外。右手执着一把羽扇,小脸上灰扑扑的,像是从煤洞里钻了出来。
屋中央,一个八龙盘绕的金色炼丹炉,足有五人多高,袅袅烟雾,正一簇簇地往外升起,由白直至透明。
左面有一扇屏风,那屏风上什么都没有,干净的像一张白纸。右手边一个隔断被鹅黄色的纱幔轻轻遮住,大块的晶石坠在上面,阳光透过层层烟雾,照射在这上面,衍射出梦幻绮丽的缤纷。
那小童躲在纱幔后,怯怯地伸出了头,就见那屏风上渐渐投射出一名女子的身影,慢慢地走了出来。
“你知道这些做什么?司药上仙既是允了你我在这药玉轩跟着,便是要我们普度众生,救人救己的。”女子的声音说不上多么动听,只是有些娇弱,甚是能激起男仙们的保护欲。
那小童一瘪嘴,作势就要哭了出来,却听那女子又道,“常听司空上仙说,女孩子如果经常哭,那长大定是找不着好夫婿的。便是找着了,也是守寡的命。”
已经到了眼眶的泪珠儿,竟是硬生生被小童憋了回去,却仍是倔强地回嘴道:“不管,我就是要知道,再说了,怜儿姐怎么就知道我是要害人呢?我是要保护我……们俩,现在仙界也不安生,难道怜儿姐没听说,住在广寒宫的那位,玉兔被一个叫什么……天蓬元帅的给偷了吗?真是的听黄芪说着,那天蓬元帅竟是猪头猪耳,你说好不好笑?哈哈……”
小童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走来的女子,似是鼓足了勇气大声并疾速地说道:“我不是女子最起码现在不是怜儿姐按理应唤我一声公子况且司药上仙让我在这就是为了让我学东西的你没有……任何……理由……不……让我……”
女子在小童面前蹲了下去,怜爱地抚了抚他的头,“茯苓,断肠草和鹤顶红一九分会让人即刻断命;二八分则会使人七窍流血,血尽人亡。”
“三七分会让人全身瘫痪,口吐白沫,神志不清,疯癫一盏茶后暴体而亡;四六分会使人全身起脓包,无比瘙痒,中毒者会一直不停的挠自己,直到他死去。”
“五五分嘛……这个毒性虽小,但真真地是折磨人的,还是等你大一些再说吧。还有,令人人抽搐一个时辰,然后口吐白沫三炷香,接着浑身发热起红疹两天,最后半死不活四天,在第五天的子时嗝屁的方子,不是断肠草和鹤顶红,而是孔雀胆和回魂草三七分。”
茯苓现下是也不哭也不闹了,呆呆地看着女子道:“可,孔雀胆是毒,回魂草是药呀,药怎么会害人呢?毒和药混合的话,药性应该能把毒性中和了呀?”
女子淡淡一笑道:“茯苓,你还小,有些事不懂。那些看似是神药的东西,往往比剧毒的毒药害人还要猛烈三分,从前人们愚昧无知,将这药未给将死之人喂下后,那人变活了。他们便记着了,这可以解毒,却不知是以毒攻毒,只是用毒性更甚的东西压制其体内更弱一点的毒性,以延缓病人生命的衰竭。”
“同理,有些看似待你真心实意,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挖出来给你,却不知背地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往往以感情为引的药,才是最毒的。”
茯苓听得晕晕乎乎的,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女子身上扑去,“啊!不管了不管了,好复杂,我不要懂,不要懂……”边说着还边捂着耳朵,大力地摇着头。
俯瞰药玉轩,一座悬浮的棱角分明的山石为底,周围祥云环绕,笼罩着一层扑朔迷离的仙气。
三层角楼,长约六十丈,宽约十三丈,每层中间是相通的,一层正中央放置着一鼎八卦角龙炉,直通屋顶可可直视到九重天。
一层楼为赤色琉璃瓦,二层为白色汉白玉,三层则为紫色舍利子。每层都有栩栩如生的雕刻无数,虽说是药房,却是“非同寻常”的“药房”!
一层有东西两个走向,每排八个房间,分别根据楼层、走向以及房间数命名为一西(东)乾、一西(东)坤、一西(东)巽、一西(东)震、一西(东)坎、一西(东)离、一西(东)艮、一西(东)兑。二层则以此类推为二西(东)乾,三层同此。
所以药玉轩共占地十三亩地,房间四十八个,侍女六十四位,药童八十一个,珍药无数,不过茯苓与那女子却要另当别论。
“怜儿……”只见远处飘来一朵闪着粉色虹光的祥云缓缓接近,最终降落于此。
一身粉袍的流风上仙潇洒的从祥云上踏了下来,脸上依然带着风流的笑,却终是遮不住眼中的那一抹伤。
屋内的人儿听见这声音,便纷纷起身出来迎接,只是茯苓却更是欢喜,嚷着“来啦,来啦”的,就飞奔出去了。
流风看见穿着鹅黄雪纱,带八珍白玉颜簪的女子,便笑盈盈地走了过去,“小怜儿,几日不见,竟是出落的愈发水灵了,看得本上仙我真是……”
“不对,不对,风哥哥按仙规理应唤怜儿姐一声‘汝鄢掌花’而非‘小怜儿’的!”这边流风还未说完,茯苓就急忙忙地接了过去。名叫汝鄢怜的女子便是司空身边的一等女仙,平日里也经常与茯苓和司药混在此处,学习些药理。
流风一愣,这才注意到原来还有个小娃娃,这小娃娃还是个熟人,从小便与司空流风他们一起,备受照顾。茯苓深得不喜孩童的司空上仙喜爱,真真是一大悬案。
这小茯苓平日里却是喜爱扮作男装,美其名曰“司药喜欢男童”。不过就司药那个老头子,要是看不出这是个“假小子”,却是白活了这么多万年。
别看茯苓个头小,确是有七千多岁了。放到人界,这个年龄早就香火不断,被供奉为祖宗了!
“呵呵……是是是,茯苓说的在理。只是,要按你的说法来,那你却是不得不叫我一声‘流风爷爷’了,小怜儿嘛……你也得唤她‘汝鄢掌花’啦!哈哈……”
茯苓小脸憋得通红,却找不到一句话来反驳,这么算来流风上仙也有将近二十多万岁了,跟只有七千多岁的茯苓比起,确实当得起这一声“爷爷”。
“好啦!今日有要事,就不拿你们寻开心了。”语调一转,流风的脸色又变得沉重,想必是又想起了秋镜衣的病态。汝鄢怜也是懂得分寸的,毕竟能跟在司空上仙身边的仙,没有一个是普通的。
“茯苓乖,先进去试试姐姐刚才教你的几种方子,好好参悟,有什么不懂,就多问问二东坤的那位弓笃姐姐,她可是位掌玉,切不可无礼!听到了吗?”汝鄢怜抚了抚茯苓的小髻。
茯苓还是一脸愤愤的样子,不舍地朝流风上仙含情脉脉地望了一眼,小声嘟囔着:“这次见面时间更短,还不到一盏茶……”
两人皆是一愣,流风便又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小茯苓是在忧虑此事呀!我还想着是谁家的倒霉蛋被我们的小茯苓惦记上了呢!哈哈……”
茯苓的脸更红,一扭头跑去扯汝鄢怜的衣襟,“怜儿姐姐!你看风哥哥,快帮帮我……”
怜儿有一张鹅蛋脸,是那种柔美娇弱的水仙花,不施粉黛时显得清秀,涂了胭脂后,也称得上是妖媚的女仙。
此刻,怜儿微微一笑,整张脸都灵动了起来,温柔地看着茯苓说道:“茯苓可是‘男儿身’,流风上仙怎可如此取笑呢?那真真是羞煞了爱慕我们茯苓‘公子’的小女童们呀!”
此话一出,茯苓都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了。
“哈,既是如此,便让茯苓跟着吧。总归司空是有些日子没见着茯苓了,想必司空也不会介意。况且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太小。”流风说着,“先让茯苓去收拾着吧,怜儿和我去置办些药材。”
“药材?是司空上仙他生病了吗?风寒,骨痛,还是老毛病??”怜儿一脸焦急的问到,竟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
流风一脸茫然,随后又笑道:“没有,司空好得很!”
旋即脸上便出现了落寞的神色,司空从他怀中抢走衣衣,看见衣衣痛苦时的心疼还有打发他回仙界的语气……这些画面就像隐形的刺,扎得流风血肉模糊。
“好了,话说多了,就该误事了。小茯苓,赶快去收拾衣物什么的吧!一炷香后,咱们在音台会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