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坤有铁和小军，横下心往山下走。
有了目标，路途就不再遥远，三人不知疲倦一般，背着干粮，兜里还有点钱，往学堂方向跑。
昔日的家园这会儿应该炊烟夹杂烛火，此时漆黑死寂一片。
往日的江面渔火荡漾，这会儿灰蒙蒙一片，间或有黑影飘过，一动不动。
他们三个走在崎岖不平的路上，三五步就能遇到一个死去的人。
三人很害怕，他们想挑小路走，想跳进路边草丛里把自己藏起来。
可是四坤坚持在大路上走，他觉得小路更危险。
爷爷说过，岛军可怕，土匪也不能不防。
越近城门根，惨状越盛，踏上青石板铺的路上，有人居住的巷子里死人都是摞起来的，跟娘肩上的补丁刚好相反，是小的上面摞大的，一层一层。
青石路两边的排水沟里，有暗红色的血液汩汩流淌，像是下雨天产生的溪流。
小军闻着血腥味，胸闷想呕，四坤和有铁一左一右拉着他，三人脚步坚定的往学堂走。
学堂大门敞开着，以前他们都径直走进去，现在看着灯火通明的校舍，突然心生惶恐。
看大门的老头子，以前嗓门总是很大，咳痰的时候半个学堂都能听见。
现在倒在路边，半个身子都被劈开了。
四坤抖了抖身子，以前最怕这老头，现在看见他总想哭，想去摸摸他，抱抱他，问他疼不疼。
“四坤，小军，现在怎么办！”
小军看向四坤，四坤舔舔唇，他口渴一天了。
“去夫子家看看。”
三人同龄，都是李夫子的学生，能找到夫子家。
夫子家这条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四坤在昏黄的路灯下仔细辨认了，没有夫子。
他们跑进大门敞开的夫子家，夫子喜欢干净整洁，可是现在到处乱糟糟的，橱子柜子都被暴力打开，东西扔了一地，橱柜里的米粮都没了，油翁子倒在地上，撒了一地，可能点了火，但是没完全烧起来。
夫子最重视的书籍都被拿走了，没用的报纸写了字的纸张乱扔在地上。
这时候巷子口又传来皮靴声，哇啦哇啦嬉笑声，还有人的惨叫声。
三人面面相觑，站在夫子家正堂，不知如何是好。
死亡的阴云已经笼罩在头顶上了。
“孔四坤，四坤！”
头顶上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
“夫子！”
有铁抬头惊呼一声，李夫子伸出手指做了个闭嘴的动作，然后冲他们三人招手。
夫子藏身在阁楼上，入口隐蔽的特别好，是挂着灯盏的地方。
一个梯子被快速放下来，三人没有什么谦让的意识，一个一个不用人帮，抓着把手就趴上去了。
夫子赶紧把梯子收了盖板盖上，外头的嚷嚷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不知道是第几轮扫荡，可以看出今天出来的是最底层，金银细软都被搜刮空了，这一波人拿的都是花瓶，熏肉，手风琴，还有带不走的笨重家具，直接拉出来砸坏。
在李夫子的身边，三个孩子得到久违的安全感。
四坤抱着水瓢，咕噜咕噜喝个水饱，有铁看着夫子，想亲近又有点胆怯。
小军被夫子摁着脑袋擦拭脸上的脏污和伤口。
本来不疼的，见到夫子开始疼了。
他们到这座房子里来了，几人动作都小了，大气不敢出。
七八个人进来搜刮一通，连夫子的砚台都没放过，还有人在屋子里和屋子外头丈量长度，敲墙听声儿。
四坤看见过，有个人家墙有夹层，都被砸了，里面的人死了，破布一样扔在原地，钱财粮食等身外物都被抢走了，地上零星散落一些。
夫子的书桌被斧头劈了个裂痕，摇摇欲坠，地上的油罐被踹飞，几分钟比几年还漫长。
这些人说着什么，大家都听不懂，但是透过他们的动作应该是发泄着不满，情绪暴躁。
四坤觉得他们是没找到什么好东西。
有一个踩到油罐碎片滑了一跤，暴跳如雷，将屋子里的破棉被，旧衣服，都抱出来扔在院子里，一个火把扔上去，这一把比正堂的残留火焰痕迹大多了。
熊熊烈火很快燃烧起来，一个岛军拎着酒，大家喝的醉醺醺，围着火堆弓腰喇腿乌拉瓦拉的唱跳起来。
等他们走的时候还用长刀把火苗挑的到处都是。
这个巷子里多是砖木结构的房子，火势起来的很快，岛军还没走远，正一家一家搜刮，夫子的房子已经快要完全燃烧起来了。
三个孩子依偎在夫子身边，有个大人在，仿佛有了主心骨。
夫子抹一把脸，听见不远处有藏起来的百姓被找出来虐杀的声音，他们虽然暂时隐蔽住了，可谁知道下一个白天，空袭无差别轰炸会不会把这里炸的粉碎呢？
况且这把大火要是烧上来，身后三个孩子根本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去引开他们，然后你们往反方向跑。”
“夫子，我们想跟你一起。”
“一起走目标太大太危险，不行。”
四坤抹一把脸。
“可是我们能去哪里？”
过去觉得金陵城很大，下关，渡口，江边，村子，都很大，随便一个地方他都能藏的让娘找不到。
现在一路走来，天下之大，他找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
李夫子拍拍四坤，又摸摸有铁和小军的脑袋。
“岛军虽然武器先进，虐杀无度，可他们也是血肉之躯，花家大地不会一直这样的，我们勤劳勇敢，一定会反杀的。
你们就是反杀他们的希望和火种，要是能出去，你们就去当兵杀敌，为父母亲人，为同胞兄弟，为夫子，报仇！”
有铁嗓子都哑了。
“夫子，我害怕。”
夫子抹去他的泪水。
“不要怕，他们也是血肉之躯，他们能杀死也怕死，记着，只要不怕，就不会白白送命。”
小军凝重的神情变得肃穆起来。
“夫子，我们不怕，我们不管能不能撵上部队，都能杀敌人！”
李夫子红了眼眶。
“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