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你终究还是……”
“只要……你能乖乖听话。”
“我已经言尽于此了。”
任由不知名的医师替自己把脉,顾晚歌闭上眼睛,掩盖住眸中的思索。
言尽于此。
上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少女也是一副异样的神色。
那时候,她害怕的是那个来自北荒的白衣少年。
可这次,顾晚歌并没有跟那个人接触过。
她在恐惧什么?
把脉的医师起身,顾晚歌睁开眼睛,就看到那医师收起药箱,对着屋内的众人叹了口气,摇摇头离开了房间。
外面的天色已经到了黄昏,安太守立在房门外,无奈地摇了摇头:“已经是最后一个大夫了,他都瞧不出来是什么病症,想必在这吕城之内,是找不出能救治小公子的医师了。”
见屋内众人皆是一副沉默的样子,安鸿小心翼翼的提议道:“既然此地没有好的大夫,不妨去别的地方找找,让更好的大夫来诊治,天昭国这么大,总会有知道此病症的大夫的。”
他这话暗示的十分明显,只差没直说要把顾晚歌给送回京都城了。
曹北山抬眼冷漠的瞧着他,安鸿自觉失言,干笑两声后退道:“那、那我再去想想办法?”
见魏行之点头,安鸿立刻转身离开,他一扭头就哭丧着张脸,一边抬手擦擦额头冒出的冷汗,一边急急忙忙的出了院子。
踏出府门时,正好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府邸外面,一名青衣少年正撩开帘子准备下车。
安鸿忙着去找医师,并没有细看,只粗略的扫了一眼,便上了太守府的马车,催促马夫快快回府。
他甫一坐定,便发觉出不对劲来,马车已经向前,安鸿只能快速的撩开窗帘,探头去瞧那个刚刚粗略一眼的青衣少年。
少年已经进了府邸之中,只留下一个青色的背影。
安鸿皱着眉头坐回了马车里,他思索了半晌,还是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看花眼,想了半天,脑袋都发疼了。
揉揉眉心,安鸿撩开窗帘,对外面跟着的侍从道:“我之前让你们贴的那些抓捕犯人的告示,可还有带在身上的?”
那侍从连忙四处询问了一番,集齐五六张通缉犯人的告示,恭敬的递给男子。
安鸿拿过,重新坐回到了马车里,开始一张张的翻找起来,他很有目的性的从中选出一张,仔细的打量着告示上的少女,疑惑不解的皱紧了眉头。
像!太像了!
可刚刚看到的那人,分明是个男子,而且,比画上的少女明显要年长一些。
“世上怎么会有长相如此相似的人呢?”安鸿思索着喃喃,“到底是巧合还是……”
他思量的目光缓缓的落在手中的告示上,神色不明的将之握紧在手里。
……
“哎呦!小公子!”漂亮的少年,一进门就一脸的担心的朝着床上的男孩快步走去,魏行之侧步挡到这人的前方,抬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眼见这人一副警惕的模样,魏行之脸色未变,很有眼识的停下脚步,忧色重重的对着顾晚歌道:“你可真是让在下担心坏了。”
他丝毫不在乎屋内众人各色的目光,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喋喋不休的对着众人解释道:“在下是长乐斋的掌柜,昨日小公子和安少爷往在下的酒楼用饭,因为底下的下人是头一次办事,招待不周,惹了二位少爷不快,在下本就心里惶恐,因此一夜都没能好好的睡上一觉。”
“结果今日就听闻太守大人在吕城内遍寻医师,在下这一打听,才知晓昨日的这位小公子,竟然是从京都城来的贵客,在下这心里啊,顿时便更加惶恐了!”他叹了口气,神色无比担忧,“小公子昨日才从我长乐斋出来,今日便生病了,就算与在下无关,在下这心里,也总是放心不下,因此便大胆登门,前来拜访一下小公子,不请自来,失礼之处,还望多多见谅。”
不等回话,公孙青便看着顾晚歌,一脸担心的道:“小公子,你怎么就突然病了呢?在下这心里啊,想你想的可担心坏了,今日这一整日都没有好好的用上一顿饭。……你说,你连在下长乐斋里的一口水都没有喝,怎么就能突然病了呢?”
“在下这长乐斋啊!虽然开的时间不久,但生意一直都是很好的!”公孙青视线左右巡视了一圈,最后落在面前拦着他的男子身上,无比激动的说,“在下这长乐斋,无论是食材还是水源,那都是经过严格的筛选、重重检查之后才会进行下一步的,用料十分的干净,绝对不会有让客人吃坏肚子这种情况发生的……当然了,我也不是在责怪小公子,虽然他确实给在下的生意带来了一点棘手的问题……”
“但是!小公子可是从京都来的贵客!在下就是有一万个胆子,那也是不敢跟小公子算这笔账的!唉……”他叹了口气,忧愁的说,“只是……小公子你确实是连我长乐斋里头的一口水都没有喝啊!这……”
曹北山忍着脾气听到现在,眉头终于忍不住的开始“嘣嘣”跳动。
眼看自家将军的脸色已经黑沉的要拔刀砍人的地步,魏行之眼角抽了抽,连忙出声打断了面前这位自顾自的喋喋不休的少年:“这位……公子?你不是来送药的吗?”
“对哦!”公孙青猛然回神,不好意思的笑道,“瞧我,这太担心小公子的病情,把正事儿都给忘了。”
众人:“……”
只见少年从袖子里拿出一方木盒,依依不舍的交到了魏行之的手里:“这是在下之前在南陵国做生意时,偶然从一位神医手中得到的解毒丸,吃下它,保证小公子你能百病全消。”
“蛊毒也可以吗?”容奕问。
“蛊毒?”公孙青神色讶异,“小公子中的竟然是蛊毒吗?”
他有些为难的说:“这……这蛊毒都是以蛊虫为主,我这解毒丸只能解身体里的毒,那蛊毒藏在蛊虫的身体里,不把蛊虫引出来,怕是有什么解毒丸都没用。”
容奕闻言神色有些黯然,他不甘心的问:“你既然是北荒的商人,想必很熟悉北荒,可认识什么厉害的蛊医吗?”
公孙青摇了摇头,苦笑道:“在下虽然有北荒的血统,但其实并不在北荒生活,做生意也一直是在天昭和南陵之间,对北荒,并不熟悉,恐怕帮不到小公子了。”
“不过,那解毒丸既然是神医相赠,想必就算不能解除蛊毒,也能暂时的压制它,不妨试一试,死马当成活马医嘛!”
“你才是死马!”容奕怒道,“他又没死,你说什么死马当成活马医!你……”
顾晚歌一把把他拉坐到床上:“容奕,冷静一点。”
容奕眼圈微红,他抬眸看了眼顾晚歌,眉头皱紧,忍不住的伸手抱住了男孩。
公孙青目光在两人之间游走片刻,有些讶异的微挑眉头。
他神色变化很快,立刻便一脸歉意的道:“是在下用词不当,惹这位公子生气,在下在这里先赔个不是了。”
容奕根本就不搭理他。
魏行之从林大夫手里接过装着解毒丸的木盒,见他点头,这才眉头微松,扭过头来替公孙青解围:“他也是关心则乱,公子莫要同他计较。”
公孙青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魏行之便拿着木盒里的药丸让顾晚歌服下:“小公子,兴许有用。”
顾晚歌让容奕放开自己,然后拿起那颗药丸利落的吞了下去,林大夫刚拿起水盏,见状又默默的放了下去。
他替顾晚歌诊了下脉,眉头微松:“虽然脉相还是混乱的,但那股乱窜的寒气已经消失了许多,小公子的体温也开始正常了。”
闻言,屋内的气氛都轻松了许多。
曹北山看着公孙青的表情缓和了些:“你想要什么报酬,可以说出来。”
公孙青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酬劳就不需要了,在下也不是那么看中钱财的人。”
他道:“只要小公子修养好了之后,能再来在下的长乐斋一趟就好。毕竟,在下做生意也不容易,名声还是很重要的。”
“我会去的。”
顾晚歌道。
他们目光相对,然后心照不宣的各自移开视线。
“……”
“既然药已经送到,在下还有别的事情,就不久留了。”公孙青说着,同众人拱手做了个礼,然后转身离去。
魏行之在后面送他出府。
他们在院子里碰到了端着药的梭梭。
少女专心的捧着药碗,与他们快步擦肩而过。
只是一瞬间,梭梭猛地停住了脚步,她回身,因为动作太过迅速,手里端着的药碗摔碎到了地上,随着清脆的碎响,药水打湿了少女干净的衣角。
“梭梭?”魏行之停下来,回头去看发生了什么。
梭梭愣愣的看着那道青色的背影,没有停留,亦没有回头,就如同她记忆里那道模糊的背影一样,冷漠而决绝。
是他!
没错!
脚下突然变得无比沉重,梭梭发现,她根本没有追上去的勇气。
“梭梭,你怎么了?”
魏行之疑惑的看着目光呆愣的少女,他走近她道:“你没事吧?”
少女的眼睛里蓄起泪水,转瞬便滑落脸庞,她突然有些自嘲的笑了下,看起来居然隐隐有种恨意浮现在脸上。
你居然、居然跟他合作!
那道冷漠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梭梭垂眸,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是啊!她早该想到的!他早就已经抛弃她了!!
“梭梭?”
少女的神色过于奇怪,魏行之正想开口问她怎么了,就见少女满脸夹杂着恨意的怒火,转身跑开了。
魏行之:“?”
……
坐上马车,公孙青面无表情的命令车夫前行。
官家的人就是讨厌,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令人作呕!
他抬手推开侧窗,让凉风灌进马车,抚平他心头莫名的躁意。
拐角的墙上贴着官府通缉的告示,在一堆凶神恶煞的通缉犯之间,有一个相貌出众的少女,在其中十分的格格不入。
那张脸和推开窗户的少年有八成的相似,少年目光冷淡的从上面略过,没有讶异,亦没有震惊,就像没有看到一样,视若无睹的扫了过去。
“……”
……
她为什么会有那种表情?
苦涩的药草味仿佛还残留在嘴里,人的血,怎么可能会是这种味道?
窗外夜色正浓,明亮的月光从窗户的缝隙间流泻进屋子里,顾晚歌听到有人放轻了脚步,从窗边略过,走到了门前。
“吱呀——”
开门的轻响,少女鬼鬼祟祟的身影摸黑朝着顾晚歌的床边凑近。
梭梭看着男孩熟睡的脸庞,纠结的轻咬下唇,她犹豫了许久,还是抬手,把之前咬伤的手指再次用力的咬出血来,然后挤出血就要滴到顾晚歌的唇上。
伸出去的手被抓住,梭梭吓得一个哆嗦,男孩睁开眼睛,目光冷淡的打量着她:“给我一个理由。”
“什、什么?”
顾晚歌好笑的看着面前强装镇定的少女,她微微扬唇,一如梭梭初次见到时那般温和:“姐姐,你现在做的事情,不给我一个理由吗?”
他的笑容纯良无害,仿若她说什么他都能够包容和理解。
但梭梭知道,那是虚假的。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男孩面具之下会是怎样一张可怖的脸,从第一次见到他时,梭梭便隐约的感觉到了。
她对顾晚歌这类人太熟悉了,从和男孩交流开始,她便不停的想起那个人的身影,十几年来,她一直都活在对那个人的恐惧与阴影之下,即便顾晚歌很年幼,但他和那个人的气场太相似了,梭梭根本没有办法不防备他。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梭梭神色复杂的看着顾晚歌。
可是,小公子并没有像那个人一样伤害过她,在她之前所度过的时光里,没有一个人是像他这般平等的对待着她的,即便这其中夹杂着目的,梭梭也很感激,所以她没有办法置之不理。
“我不能告诉你。”梭梭轻声道,“但我发誓,我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因为,我是真的想要救你。”
“你的血,能救我吗?”
少女摇头,认真的回答:“我不知道,但聊胜于无。”
顾晚歌于是没有再问,她拉起少女的手,将上面的血滴含进了嘴里。
心下微颤,梭梭忍不住的再次咬住下唇,她眸中纠结之色越发浓重,半晌,似乎是终于做出了决定,梭梭靠近顾晚歌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小心赫连祈。”
……
夜晚的凉风吹动烛火,少年修长如玉的指尖正将棋盘上一颗颗玉制的白子拾到手中,朦胧的烛光映照在少年美丽的脸上,他睫羽微抬,瞬间将神色激动的红发少年冻在原地。
“对不起。”
赫连峥垂头,惶恐的同少年道歉。
“什么事?”
“那个天昭国人说,他看到了一个和那丫头长得很像的男子,那不就是那个贱种吗?他居然还敢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少年眸都没抬一下:“掌嘴。”
赫连峥脸色顿时一白,他不敢犹豫,用力的给了自己几个响亮的耳光,直到把嘴角打出血来,少年才漫不经心的让他停下。
“我不想再从你的嘴里,听到那种污秽的词语,明白吗?”
赫连峥连忙点头。
“好了,出来已经够久了。”少年道,“我们该回去了。”
“可是我们还没有把人给带回去……”红发少年意识到自己不该顶嘴,立刻惶恐的垂下头去,“是。”
“已经足够了。”少年道,“我已经得到了,足够丰厚的回报。”
“至于他们,留在这里,也许还能带给我更多的惊喜。”
赫连峥不解其意,他疑惑的歪了歪头,还是没敢问出口。
“顾二公子……”
白子自少年的手中滑落进棋奁里,响声清脆,他低声轻喃的话语被棋子落奁的声音所掩盖起来。
“我们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