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夜色正浓。
正在熟睡的妇人突觉一阵心悸,她猛然惊醒,不停的喘着粗气,只觉得口渴难耐,迫切的想要寻求一口水来缓解。
就在这时,一个人端着一碗水送到了她的嘴边。
妇人下意识地就端起来要往嘴里送,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猛然就停止了动作,粘稠的液体溢出,沾染到了唇上。
妇人吓得尖叫一声,手里的碗应声而落,鲜血溅满了床铺。
屋内的烛火缓缓燃起,少女美丽的容貌在昏黄的烛火映照下,宛如恶鬼般可怕。
妇人看到她后,再次尖叫了一声,她下意识地就想喊自己的丈夫,结果手一摸,却是一具早已冰凉的尸体。
身边的人一动也不动,被子蒙住了他的脸,妇人哆哆嗦嗦的掀开被褥,她神色突然呆滞了一下,随即十分凄厉的叫了一声。
“娘亲是在找爹爹吗?”苏烟烟拿起蜡烛,向着黑暗的角落里一丢。
火光瞬间蹿遍地上男子的全身,男子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床上的妇人却仿若未闻,她无比痛苦的抱着自己身侧的尸体,口中哭喊嘶吼,痛哭流涕的喊着自己的儿子。
苏烟烟看着这一幕,疯狂大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母亲,”她神色悲哀的看着妇人,轻问道,“你也曾为我痛哭流涕过吗?”
妇人绝望而又悲痛的哭喊着,看着少女的眼中满含恨意。
苏烟烟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突然感觉一阵轻松,好像那些曾一直压在她身上的重物,在此刻终于彻底的消失掉了。
她又点燃了一根蜡烛,然后把油罐直接砸到了妇人的额上。
“你有什么资格恨我!”苏烟烟大笑着喊道,“你也会跟我一样下地狱的!”
大火将房屋淹没,苏烟烟拢了拢自己的黑色斗篷,顺便将提前放置在隔壁家墙角的油罐踢倒,然后在混乱的人声里悄然退场。
她用身上所有的钱买了瓶砒霜,凭着自己的乔装打扮,成功的混进庄子里,然后把砒霜分别投到了那个夫人和富人家的井里。
做完了这些,苏烟烟便决定自杀。
她选择了投河自尽。
当她在水中呼吸逐渐痛苦的时候,苏烟烟突然想到了自己幼时的好友,她记得她的名字叫多多,因为她是多出来的那一个,所以被她的父亲起名叫多多。
多多也是死在水里的,她死的时候,原来是这样的痛苦吗?
多多是被浸猪笼死掉的。因为她的父亲要把她卖给一个瘸子家做童养媳,而多多不愿意,所以选择了跟别人私奔,结果他们被抓到后,那个贪生怕死的男人立刻便甩锅说是多多勾引的他,他只是被她蒙骗了,所以才会做出这种混账事情来。
那个男子的家人毫不犹豫的出钱买下了自己混账儿子的命。
而多多呢?他的家人不仅没有救她,反而责怪多多败坏了他们家的名声。
多多的父亲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愤慨,他‘大义灭亲’的行为,最后反倒得到了众人的赞许。
凭什么?
凭什么因为是男子,他们做了错事就能够被轻易的原谅,而她们这些女子,就连在被逼无奈之下做出的反抗,都要不被理解,甚至到最后,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苏烟烟痛苦的挣扎起来。
她不想死!她不要死!她不应该死!
她还没有为自己真真正正的活过一次,凭什么就要因为别人而断送自己。
可惜太晚了,苏烟烟再痛苦再挣扎也无济于事,她只能不甘心的在愤恨之中,深深的沉入水底。
……
“姑娘,醒一醒!”
苏烟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再活下来。
她睁开沉重的眼皮,就看到了那个仿若春花一般笑容灿烂的少女。
这就是苏烟烟与真正的苏烟烟的初见。
少女救了她。
苏烟烟用谎话编造自己的身世,成功的让少女因为同情而将她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但是和少女一起的婆子却很警惕,婆子觉得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不像是一个单纯的可怜人,她偷偷的提醒自家小姐不要轻信苏烟烟。
苏烟烟偷听到了,但她假装不在意,总是有机会便向少女意外的露出自己的伤口,好让少女对她更加同情。
天真的少女对苏烟烟越来越信任,从少女的口中,苏烟烟得知他们这一行人是要去京都寻亲的。
少女家中落魄,父母皆在意外中去世,她一个小女孩没办法保护自己手中的财产,被逼的没办法了,便索性听从奶妈的话,将所有的下人和庄子变卖了,带着奶妈和奶妈的儿子一起拿着信物去京都寻找自己曾在幼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姑母。
少女说,她的姑母是一个很有本事且温柔善良的女子,姑父帮助新帝上位后拜封国相,姑母便成为了身份尊贵的国相夫人。
少女还有些忐忑,因为他们家与姑母的关系有些远,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名上亲戚,不过姑母都如此发达了,只肖照拂他们一二,他们便能够过得很好。
少女还拿出来一串粉色的珍珠手串,告诉苏烟烟这就是信物,是她幼时初见姑母时,姑母送给她的礼物,也不知晓姑母还能不能想起来。
苏烟烟对少女的身世倾羡不已,不过也只是羡慕罢了!她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可少女的奶妈得知少女将此事告知苏烟烟后,对少女责怪不已,直言少女不应该如此轻信苏烟烟,为了防备苏烟烟偷东西,她甚至强硬的将少女的信物由自己亲自保管。
苏烟烟没有在意,她原本并没有对少女的奶妈起杀心,结果一次偶然的机会,苏烟烟发现那婆子居然和自己的儿子在私下里偷偷的调查她的身世,甚至已经查到了他们的村子里。
苏烟烟很害怕,她好不容易能够摆脱原本的人生开启新的生活,为什么那个婆子却始终不肯放过她?明明她已经够退让了,为什么还是要破坏她好不容易重活一次的机会?
她决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新生!
所以苏烟烟决定要破坏那个婆子的计划,她长得很漂亮,只需稍稍的使上一些手段,便能让那个婆子的儿子死心塌地的对着她言听计从。
小姐信任苏烟烟,自己的儿子也被苏烟烟迷的神魂颠倒,婆子心里更加觉得苏烟烟不是个好人,没有了助力,她便自己偷偷的调查,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婆子发现了苏烟烟的真实身份。
苏烟烟的经历,婆子越听越觉得胆寒,越细想越觉得恐怖。
因为手脚不干净而将女孩赶出府邸的夫人全家离奇的死于投毒之下,而将女孩配冥婚的富人家也同样的全家死于砒霜之下,女孩的家人及邻居都惨死于大火之中,至今都未找到凶手。
更离奇的是,她们救下的那个女孩,在村子里的人口中早已是个死人了!是在富人家灵堂的那场大火之中被活活烧死的,村子里的人都说,肯定是因为女孩的冤魂不散,回来报复了,所以曾经那些欺辱过女孩的人,才会一个个的都下场如此凄惨。
他们村子里其他曾经欺辱过女孩儿的人,都害怕的天天求神拜佛做法事,只求女孩不要再回来向他们索命。
婆子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害怕的头晕脑胀。
这哪里是怨鬼索命,分明是活人变成了阎王!
她再三确定了苏烟烟的模样,吓得屁滚尿流,不敢再多耽搁的要回去告知小姐真相,让她赶紧收拾行李,趁着夜色丢下那个活阎王偷偷的离开。
婆子摸黑进了暂时借住的无人草房,她本来想偷偷的喊自己的儿子起身的,结果却摸到了一手的粘稠,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婆子只觉得后背一麻,随即一把匕首便自后方捅进了她的身体里。
“为什么!”
苏烟烟充满恨意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满是怨怼。
“我只想好好的活着罢了!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嘴巴被堵住,婆子拼命的挣扎着,匕首在她的身上杂乱无章的落下,很快,婆子便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奄奄一息的扑倒在地面,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
烛火缓缓的在屋内亮起,将苏烟烟那张溅满鲜血的脸映照清晰。
婆子的儿子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睁大眼睛,喉咙处显出一道深深的血洞。
苏烟烟用美色勾引他,然后趁着他放松的时候,用匕首将其一击毙命。
奄奄一息的婆子看到了自家小姐,她安详的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一般,……如果忽略少女的心口处还向外流着鲜血的话。
粉色的珍珠手串被摆在桌上,在烛火的微光之下泛着美丽的柔光。
苏烟烟用沾满鲜血的手爱怜的轻抚了下地上少女的脸,然后满含恨意的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婆子,她咬牙切齿的说道:“是你!是你害死了她!”
“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呢?”她暴躁的在屋内踱步,“你难道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我吗?我知道你们从来都不会真正的可怜我,可是我连能继续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吗?为什么你非要去寻找那个可悲可恨的真相呢?”
“你知道吗?我原本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你们的!我也想要改过自新,从此做一个真真正正的好人,可是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她愤怒的质问婆子,倏尔又满面凄惨,流着眼泪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咄咄逼人呢?如果不是你,我原本可以一直做个好人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你们,可是你们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我。是你!是你自己害死了自己,还害死了烟烟和你自己的儿子!如果不是你非要寻找真相,他们也就不会死!都是你,都是你的错!”
奄奄一息的婆子冷眼看着她。
苏烟烟看着她的目光,突然又觉得很好笑,她擦掉自己的眼泪,然而她满手鲜血,越擦脸上也就越脏。
“你想的没错,我不可能会成为一个好人的。”苏烟烟脸上所有的凄惨与可怜通通消失干净,她冷漠的垂眸看着地上渐渐咽气的婆子,冷冷道,“只要我还背着这个身份,我便不可能做一个好人。”
“所以……”她起身,缓缓的走到桌边,拿起了那条珍珠手串,昏黄的灯火令她的目色分外柔和,她轻轻的说道,“只要我是苏烟烟,那么,我便可以是一个好人。”
“烟烟那么善良,一定可以理解我的。”
沾满鲜血的手将烛火推翻,满地的油光触火即燃,少女拿着手串,缓缓的踏出了屋子。
“不要责怪我,我会代你好好的活下去的。”
……
她带着信物和盘缠,满怀希望的来到了京都。
然而,少女口中温柔善良的国相夫人,不过是一个佛口蛇心、虚伪至极的人罢了!
苏烟烟不过是同国相夫人打了一个照面,就知晓她跟自己所遇到的那个夫人一样,是个无比虚伪且狠心毒辣的女人。
凭借着自己的聪明和演技,苏烟烟成功的被国相夫人留在了国相府。
她心里知晓,国相夫人留下自己不过是另有图谋,但她不在意,因为她跟国相夫人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国相爷也是一个虚伪至极的老头,明明已经年过七十不能人道了,却还要强纳别人家十五六岁的姑娘为妾。
苏烟烟的出现另国相爷眼前一亮,随即国相夫人便告诉他苏烟烟就是她选择的人选,国相爷闻言瞬间就对苏烟烟失去了兴趣,他点了点头,挥手让国相夫人自己去安排。
苏烟烟这才知晓,他们想要自己去勾引建宁王,做他的小妾。
苏烟烟没有选择,如果她不同意,那么国相夫人一定会将她灭口,到时候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晓。
她活到现在,怎么可能轻易的去死。
更何况,苏烟烟一见到建宁王,就知晓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王妃也是个很好相与的人,她能到建宁王府做妾,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计划失败了。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很快便会成为计划失败的牺牲品,所以筹谋着勾引醉酒的国相爷,让自己能有活下去的一线生机,为了能让自己好过一点儿,她利用国相爷信鬼神之说的想法,把自己所有的钱财都给了来府上做法的道士,让他为自己美言几句,以此来让国相爷保自己一命,防止自己被国相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偷处理掉。
计策成功后,苏烟烟觉得很可笑,兜兜转转,最终她还是要靠着依附男子存活。
苏烟烟被纳为小妾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她在国相府连稍微体面点儿的丫鬟都不如,这样屈辱的日子,她在从前早已经过尽了,根本无所谓。
国相爷只将她当成一个可供观赏的玩物;国相夫人冷眼放纵下人欺辱她;张大爷贪恋她的美貌,总想要对她做点儿什么;而大爷夫人把她当成心机深厚的狐狸精,总是想尽办法的磋磨她;张大少爷这个小孩子也总是欺负她,还用尽难听的词汇来羞辱她。
苏烟烟在国相府过得水深火热,而幸福的建宁王妃却什么都不知晓,高高在上的来可怜她。
苏烟烟不需要可怜,她只觉得他们每一个人都无比的虚伪和恶心。
有时候,她甚至会嫉妒真正的苏烟烟,那个少女死的如此轻松,丝毫不知晓自己将来会过着怎样痛苦的生活,苏烟烟承受了她未来人生所有的悲惨,却还要日夜为自己杀死她而愧疚,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在遇到那个破坏了她的计划,导致她如今如此悲惨的建宁王府的顾二公子后,苏烟烟对他恨之入骨。
似乎连老天都在帮她,突如其来的大雨,因为道士的话而失魂落魄的众人,再没有比如今更好的报仇机会了。怀着对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的愤恨和对建宁王妃幸福生活的嫉妒,苏烟烟心里隐隐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故意扯断了自己腕上的手串,然后将自己的丫鬟给绊了下去。
可惜的是,顾二公子居然躲开了,不仅如此,他还敏锐的发觉到了自己。
苏烟烟没想到那个年幼的男孩居然如此的心狠手辣,竟然毫不犹豫的就将她踹下了台阶。
疼痛、鲜血、大雨、高高在上且冷漠的目光……,恍然间,苏烟烟好像再次回到了那个被打的奄奄一息然后被丢弃在大门口供人指点当为笑谈的时候,她依旧那么渺小,只需要一句话的功夫,就能被人轻松的掐死掉。
被救醒后,苏烟烟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丫鬟把她扯断的珍珠给找回来,她费尽心思,却始终无法找到最后一颗,直到一个看到的下人告诉她,顾二公子好像捡走了一颗粉色的珍珠。
那一刻,理智回笼的苏烟烟感觉到了恐惧,她不知道若是事情败露,自己将会面对怎样凄惨的下场。
所以苏烟烟伤还没好全,就赶紧去求得顾二公子的原谅,为了将此事掩盖,她甚至将那个为自己传话的卖葱油饼的商贩给毁尸灭迹,然后做出其发达之后主动离开京都的样子。
苏烟烟本以为自己终有能够拨开云雾见日明的一日,没想到,张国相谋反了,而他们,则全部被沦为了权力争夺之下的牺牲品。
她恨透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即使拼尽了全力,也只能让日子好过上一点点,最终还是要靠别人的施舍来苟延残喘。到如今,却连最后的苟延残喘也做不到了。
苏烟烟突然觉得很疲倦和厌烦,她腻味了这种步步算计,稍有不慎便会丢掉性命的日子,所以当她看着国相府厅堂内因为无法逃命而无能狂怒的众人时,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他们像看疯子一样的看着她,将所有的恐惧与愤怒都发泄在她的身上,大骂她的没用,说明明说能够保他们一生平安顺遂,结果如今却要全部丢掉性命,骂她是贱人,是扫把星,是将他们全都生生的给克死掉了的灾星。
苏烟烟没有辩驳,她只是冷笑一声,突然拔下簪子插进了离自己最近的张大爷的咽喉。
鲜血喷溅,满座尖叫。
苏烟烟冷漠的拔出簪子,不去看捂着脖子呻吟的张大爷,转而奔向了她最痛恨的国相夫人。
苏烟烟没有成功走到国相夫人的面前,她被回神的侍卫给拦了下来,重重的压倒在了地上。
国相夫人恐惧的怒吼声在头上响起。
“杀了她!快杀了她!!”
苏烟烟冷笑出声,她拼尽全力的挣脱出一只手,毫不犹豫的拿簪子了结了自己。
意识弥留之际,苏烟烟看到,自己的血染红了手腕上粉色的珍珠手串。
她恍然间想起那个如春花一般笑容灿烂的少女,竟然是她这悲惨的一生里,唯一一个真心救过她的人。
那个人叫苏烟烟,而她呢?
她的名字叫什么?
沾染上血色的眼泪落下,她终于记起来那个自己永远都不愿意再想起的名字。
招娣!
她叫招娣!!
那个该死的招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