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救过你的命,莫名地信任你,在我告诉他你就是尺凫后,他内心纠结,我知她总想说服自己,你不怀恶意。”渺渺道。
尺凫拍落她的手,但没有阻止她说下去。
“临清七圣庙那场骚乱中,我用毒针杀死了叛逃的贾三宝。如今想来,随后藏起他尸体的就是你罢?你在暗处目睹了经过。可你这么做,根本不是要用这尸体冒充聂无踪,毕竟你不可能预知三日后龙王庙的变故,预见到要被迫编造聂无踪已死那一套谎话。你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你想替我遮掩,担心庆云庄知晓我杀死同门,必会为难于我。
“可你为甚么这么做?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你担心的是此事会牵连到我哥。你将放火烧七圣庙之事也揽到自己身上,表面上是与魍魉不合,刻意让他难堪,归根到底还是为掩护我,你不愿见我在这场风波中招人耳目,只为保证我哥置身事外!”
江离和乔羽,祁家与六翮,从己卯大火在峄州城头燃起的一刻起,就注定不可能再置身事外,只是尺凫不知,渺渺更无意让她知晓。她断不能轻易将祁家与六翮的关系主动暴露给一个龙华寺徒,即使她现今或许是复仇之路上的最后指望。
尺凫的情绪沉得极深,但渺渺孤注一掷的钩子落得精准。她嗅到了尺凫气场的微妙变化,用近似挑衅的语气,趁势催逼道:“但是忒也不巧,我们来了栖真观。竹林外,你亲手杀死了聂无踪的小徒弟……”
一朵巨大的火花“砰“地在二人头顶炸开,琼屑碎金纷纷扬扬。她用全付精神捕捉着尺凫面容上的纤毫变化。在任何人看来,尺凫纹丝未动,可到她眼中,她的嘴唇分明在轻颤,身体不自觉地趋于后顷。
她已看到了成败的边界。
“你道在旁目睹这一切的是谁?”她不能给尺凫留一点机会,“在你挥刀杀戮的时候,我哥就站在那看着你呐!他虽侥幸未死在绣衣手里,但已不能算是局外之人。那小徒弟没能死成,哥收留了她。你说你永远不会做让他陷入危险之事,更不会害他,但你本身就是危险,你在无知无觉中便把他托入了玄凝阁的视野!”
不会害他,是你亲口所言,渺渺心中却想,从前我不信这话,今日我窥得你尚存一息良知,反把它来做筹码,也不过是为利用你。我哥却永远不会再信你。无论如何你都可悲,这是你多年作恶的报偿。
巷中的聚会进行到了尾声,岔道外人影幢幢,教徒纷纷离去。巷外的喧嚣却片刻不曾止歇,雀跃高呼,丝竹歌舞的愉悦乘隙一涌而入,仿佛不容缺失于城中的任何角落。
“我言尽于此,若有半句虚假,神明不宥。”渺渺盯着尺凫道。
“告诉我你的计划。”尺凫面无表情地道。这种不似人类的冰冷沉窒令渺渺生出异样的恐惧。在四周热烈的欢舞声的对比之下,她犹如一个鬼魂,所有带着活气的空气似乎都与她无缘。
但渺渺情知没有再迟疑的余地,于是伏在尺凫耳边,将计划如此这般快速说毕。尺凫听罢略作沉吟,沉声问道:“把你备的东西给我。”渺渺稍有犹豫,然后从腰间抽出一卷物什递出。
尺凫极快地扫过上面的内容,用不容质疑的强硬语气吩咐道:“上清凉山之前的事我去做,不要再主动来找我。”话音未落,渺渺眼前一花,尺凫的气息已从岔道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淡云缭乱,焰火戛然停止。月色,屋檐,呢喃,烛星,稀稀落落的甘露教徒,同适才在小巷中发生之事一起,融化在了深不见底的黑夜中。
渺渺呆坐在原地。云影移转,月光顺着逼仄的墙壁流上她的肩头,像被冰水激到似地,她往光照不到的暗处挪了挪身子,掐住虎口的手不住颤抖。
从卢夫人处得来的庆云庄机关图纸,已如愿交给了尺凫,同图纸一同交出的还有数枚庆云庄的九连指针暗器,尺凫若有意联手,自会明白该怎么利用此物去设法说服玄凝阁,北上与庆云庄做个清算,至此她的计划便算成了一半。
这本该值得欣慰,可她心中反而愈加沉重。这一日夜在栖真观的所闻所睹,令她自觉向这场因六翮而发的血腥风暴又近了一步。她从未像此刻一样感到如此不祥,怪异的预感不全与死亡相关。尺凫无疑就是身处风暴核心之人,与她接触得越多,此念便越强烈。
她发现恐惧不仅来自凶险的前方,还有回首时变得暧昧的来路。大雾弥漫的沼泽,远较无底深渊可怖,目瞑气塞,自蹈死地而不觉,此不止杀身,诛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