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平见她眼中精光骤亮,陡然间像换了个人,压迫感与之前迥然不同,心知她此时方才拿出真实本领。但一想反正怎样都非她敌手,也就不怎惧怕,反强忍疼痛,冷笑讥道:“哈哈,你这丑妇好不要脸!你面目可憎,怪不得那亭顶的姐姐都不助你!”
绣衣面若寒露,五彩绣线滚边的袖口都被她一身的煞气鼓荡而起。只见她立剑于身前正中,另一手举至胸前,手掌外翻,手指向上舒展结成法印,正为龙华寺秘传空生剑法中“一切法空”的起手式。
道平只觉眼前一花,脚下又先脑子一步自己动起来,糊里糊涂地躲过了绣衣追魂夺命的一剑,就听身后“啪啪”两声,被身子带起的紫竹已被削去了一小截儿,和主体一先一后落了地。
她知道厉害,不敢拿后背对敌,一转身间但看那剑光像雨点般密密匝匝,朝着自己身上飞来,她既看不清绣衣怎的出招,更无从分辨虚实,干脆将心一横,垂下手闭了双眼。
她这般做,绝非是失了斗志,引颈就死,而是手眼无用之际,所剩唯有耳听一途。
那北斗璇魁步法对应北斗七星,其中“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衡为音,开阳为律,摇光为星。”“天衡”路步法,专克各类刀剑招式,而其要诀所在正是“以音驭形 同而化之”,简而言之,即是靠洞悉招中暗含之韵律以制敌。道平当此危机,即是要将全部精力集中于耳上,边听边依师父所传口诀迈起了“天衡”的步子。
有道是“遇强则强”,与绣衣这等高手过招,虽只交手不过十数招,却远胜过与平庸之辈切磋百次。道平每于绝境中得以脱身之际,于所学之领悟便能从前高出一层,与闭门造车相比,进境可说是神速,她福至心灵,兼之关键时刻极为沉着,居然硬是从悬凝阁高手的绝顶剑法下避过五招。
而在绣衣看来,道平的动作一开始很是迟钝,将眼睛闭上后忽然莫名其妙地快了起来,五招之后居然就要与她步调协同,却又步步踩在她最别扭的方位,逼得她无从下手。
她暗暗惊骇,停步啐道:“小畜生本事不大,怎恁般难缠!”骂完再次立剑当胸,只是另一手中的结印已换。
道平已退至木亭附近,正自静心无念全力应敌之时,突从头顶落下一道黑影,有两股气息分别刺入手掌肘间鱼际、曲泽二穴,她霎时气逆上冲,“哇”的呕出一大口血,紧接着只觉胸口一空,低头看时,只见一支鲛皮包裹的剑柄正抵在自己心口,而剑身已从那处刺穿了自己的身体!
冷刃的寒气侵入心脏。
我要死了么?道平怔怔盯着那没至胸口的剑柄,心中念道。死前许下的心愿,会不会格外灵验?无上天尊,求你保佑师父他平安无事……
握住剑柄的手带着血腥的气息,那手干净利落地一抖,道平跟着又觉那痛处一凉。青光刺眼,寒刃从她身体中被抽了出来。
她想看看那杀死自己之人是何模样,无奈头重得抬不起来,心脏紧得一阵狂跳,忽而又像消失了一样。
原来死是这般感觉,她想,虽不可怕,却有点难过,师父,师父!我的心没了,教我到哪去寻呀……
“小猢狲,被扎个对穿,受不受用?”绣衣冷眼看着道平气绝倒地,十分解气地抱臂嘲笑着, “阿湑,不是教你别乱动么,这样逞强你还要不要命了!”
尺凫缓缓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竹林,她的额上和眼角带着伤,脸被血污染花:“我早让你一剑杀了她,你……”身子一震,吐出一口热血来。
重重竹影之后,江离也正怒视着她。
他此刻又悔又恨:早知今日,悔不该九年前救下你!枉我真心待你,不顾亲人劝阻信任于你!到如今,他只恨自己不能除掉这亲手留下的祸患!
江离心血翻腾,把乔羽的手越握越紧,乔羽更不催促他逃命,只坚定地回握过来。稍顷,江离听到乔羽低沉的话音:
“阿离,这一切会有终结之日。”
“我这就去干掉余下那二人!”“绣衣带着杀意的眼光射向竹林,只是林中昏暗,她从外面并不见江离二人踪影。
“杀了这栖真观的就罢,你若要节外生枝自找麻烦,随你的便。”尺凫又是一口血呕出,声音冷得吓人。
“可……好罢好罢,”绣衣撇撇嘴道,“他们应该早跑远了,林子这么大,我正好也懒待去追。你别气呀!我唱个曲给你听,好不?”说罢换上了一副明媚可爱的笑脸。
尺凫不置可否,纵身跃起,绣衣紧跟其后,敲打起渔鼓简板,开口唱了起来。她唱的仍是先前那出被打断的《卖道袍》,歌声在山谷中回荡,渐渐远去:
“春穿在身上如丝绵,夏穿在身上如扇扇
秋穿在身上宝灵丹,冬穿在身上火龙衫
……
有人随我去修炼,我将我道袍送他穿
无人随我去修炼,想穿我道袍难上难。”
“……哎哎,我的叔父啊!
百般的点化,全然不招
后来难免轮回道,难免轮回道!”
……
我在哪?
……对啦,我被那穿黑衣的一剑穿了心……
……伤口,伤口感觉不到疼痛了,那便是我真已死了么……
……这里又黑又暗,定是通向地府酆都的路了……
……嗯?前面好像有光,看来离得不远了……”
道意识从一片漆黑中亮了起来,道平觉得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好像飞上了天,满目云烟缥缈,茫茫然甚么也看不清。她鼓起小嘴一吹,“呼”,云雾散去,远在千里之外的脚下现出一间土房,一老一小正坐其中喝茶聊天,话音如在耳旁:
小的道:“师父,今日善仁楼中那说书先生讲的话本顶有趣儿了,你想不想知道是甚么?”
老的道:“你在山下听过的书,可曾有哪段是无趣的?那我倒最想知道。”
“无趣的不就没人说了么?师父,这段尤其有趣,你听听就知。诶,师父,你听不听嘛?你不答话,我就当你想听了!咳咳,”小的把手里的茶杯磕了磕,权当了惊堂木,“这话本的名字呀,叫‘神偷一枝梅’……”
道平看着眼前此景,不禁怪道:“诶,这两个人,不是我和师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