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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割喉(1 / 1)


话音方落,徐徐山风忽而转疾,引得千万竿竹叶一阵乱响,如洪涛巨浪般向江离身后扑卷而去。绣衣冠带衣袍被风一荡,遍身的绣花彩锦如祥云缥缈,零珠碎玉金丝银线闪烁霞光艳艳,若非口中狂言诞语,真个恍如仙子临凡。

“哦呀,原来林子里的猢狲不止一只!”她一眼看到从林中追出的江离一行四人,鹅蛋脸上笑容愈加明艳:“瞧瞧,这几个还晓得学人带斗笠哩,是会做戏的猢狲!好极好极,快耍来给本姑娘瞧瞧!”

她这一番浅笑轻语,却教坡下众人个个如临泰山压顶。江离身心受到威慑,直似要爆裂开一般。耳听得不远处林拳师握着杆棒的手指节“咯咯”轻响,窦主事则已将一手探入怀中,似是随时像要抽出藏在身上的兵刃。他二人同道平一样,皆摆出了殊死一战的态势,只因玄凝阁极度忌惮,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江离心知今日势必无幸:林、窦二人纵有些本事,与北宗同盟众多高手合力相比又如何?玄凝阁都监杀死己方这几人,岂非如踩死几只蝼蚁般轻易?想到自己与家人携家跋涉千里埋名匿迹,终归是徒费心机,逃不出龙华寺遮天蔽日的网,不由心生绝望。脑中反复荡着的,是渺渺在龙王庙泣血吐出的那句“无能也是一种罪过”。

可在最初一波短暂的心悸之后,他的一颗心渐渐空荡起来。她空茫的眼光无意间落在斜前方的乔羽身上,感恩歉疚和温暖甜蜜一并涌起,激起一番百感交集来。乔羽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将身子向他挪了挪,贴在了他的身前。

越过乔羽的肩头,江离余光瞥见零露也正盯着此处。那张苍冷的脸孔上似有一丝淡淡的迷惑,从适才开始,她还未发一语。

众人心惊胆战的样子好像令绣衣十分受用,只见她一声巧笑,在亭顶坐了下来,把手中渔鼓一打,简板磕了几磕,朱唇吐出稚气的声音,竟是来了兴致,自顾唱起道情来了:

“懒读四书怕举官,一心学道要归山

修不成大禄神仙,永不回西京长安!”

歌声端的如新莺初啭,软柔悦耳,若是平日在酒楼歌馆中听了,足可恰情娱肠,消愁畅怀,可谁不知绣衣那渔鼓简板乃是不折不扣的杀器,堕佛岭一战中,北宗众人便是听了那渔鼓之声,轻则耳鸣目眩,心神大乱,重则肝胆俱裂,立时丧命。是以她甫一动,林、窦和道平三人便各自凝神敛气,提防她于歌声中忽施杀招。

“居住广安宫,琼林问洞宾

湘子哪里去,长安度文公。”

“终南山有吾家,茅庵草舍无有冬夏

六腊月,四季花,

洞门外搭着一座葡萄架……”

不多工夫,绣衣已连唱了几曲,怪的是不见半分要出手的意思,看来倒只像是她任性纵情,随口吟唱取乐而已。

经过这一会儿,几个习武之人皆已暗自看清,那与绣衣同行的冷面少女,亦即尺凫,气息局促,面目虚浮,竟像是身受重伤之相。不知是因看出了这点而心生侥幸,还是终于沉不住气,窦主事那只一直揣在怀中的手臂微微动了一下,将怀中所藏之物露出了一截。

歌声戛然而止。

“兀那猢狲叫花子!拿的甚破铜烂铁,晃着姑奶奶眼了!”绣衣修眉微蹙,娇声叱道,桃花一样的脸转瞬间罩上一层霜雪。她说话时伸手在尺凫背上轻轻一拍,尺凫当即如浑身脱力般绵绵软倒,她单手在尺凫顺势腰间一托,扶她倚坐在了宝顶之侧。这一下,更印证了众人对尺凫身负重伤的想法。

歌声中止的同时,江离亦悄悄动了动脚步,用整个身子护住了乔羽。回头照看乔羽之际,忽听一阵“叮叮当当”铜铃脆响,初闻还在远处,瞬间便已逼至近前!江离心中一揪,只觉一股力道将自己拽得站立不稳,下一刻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乔羽正拉着自己飞速往竹林中逃去。

只这一晃神的当口,他已被乔羽带着奔出数丈,再抬头时,眼前的景象让他顿觉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五指不由深深陷进了乔羽的手心:

不远处的前方,画面犹如静止,惟有绣衣那非丝非帛的瑰丽衣衫似羽毛般下落,轻缓得如漂浮在水中。只见她左手上,简板末端悬挂的铜铃已停止了震动,前端则已洞穿了林拳师的心口!直至毙命之时,林拳师仍保持着和戒备时一模一样的动作。绣衣抬起另一只手上的简板托于他的颚下,姿势极是轻佻,像是在狎玩一只驯兽。

窦主事这时从后方袭来,双手中白光如虹,细看是两柄钩镰短剑,正一前一后,直指敌人门户上要害,这一下正是他家传十六路钩镰短剑中极具威力的杀招“双蛇吐信”,两剑分进合击,变幻莫测。只见当先的一剑已至绣衣胸前寸许之处,未料绣衣出手迅速若斯,在瞬杀林拳师的同时瞄准他颈部挥出的简板,竟能后发先至,逼他不得不收招回护。

窦主事变招也是极快,于电光火石间仰身向后掠出,同时一招“燕落平沙”,双剑向外平扫。绣衣将插在林拳师胸中的简板抽出一甩,跟着欺身向前飘出,在钩镰双剑扫至的刹那身形一晃,于残影中留下一抹轻蔑的笑,人已如鬼魅般从窦主事身后闪出!窦主事只觉后颈一凉,简板已抵上肌肤,忙大惊叫道:“我是……”,可惜这“是”字只说得一半,便像琴弦绷断般乍止。他手中双剑“哐当”落地,头颅从他肩头飞起,落地滚了几滚,恰停在江离眼前,那张面孔极度惊愕。

“你是甚么?你是个蠢猢狲,还用说呀?”绣衣的妙目中笑意不减,只是唱曲时煦春般的温度已荡然无存。

江离浑身一颤,只因那双凛若严冬的笑眼正从窦主事的头颅上缓缓移开,落到了自己身上。

“哦呀,就这么点本事,你俩个还想逃?”绣衣将简板在窦主事直立的无头尸身上抹了抹,向江离和乔羽哂笑道,“今日是你们晦气星进宫,下辈子出门前记得先拿黄历来看!”

乔羽已停下了脚步,闻言转过身来,将江离扯在了身后。她冷哼一声,以手扶着斗笠道:“我看倒是你自家晦气重些。”语气傲然,竟毫无惧意。

无人注意的亭顶,尺凫的身子微乎其微地动了下。

绣衣“咦”了一声,重新将乔羽上下审视了一遭,大概是见她明显非习武之人,却在强敌前有这番气度威势,颇觉意外,于是回头冲亭上的零露笑道:“阿湑,你听听她这话,敢是疯了?”

尺凫虚弱道:“你胡闹这半天,还未够么?”咬字仍像之前一样有些不清楚。

绣衣听了这话,当即上下呼扇着彩袖争执道:“阿湑,你怎地倒赖我的不是了?要不是你求我,我何必招惹那饿死鬼!你们把那破观烧成了瓦砾场,臭道士却半个没抓到,当我愿来么!可不兴这么过河拆桥!”

尺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也知他难缠,干甚在此生事,无端耽搁工夫?”

绣衣一昂头道:“我才不怕他哩!我有干爹撑腰,他那威风耍不到我头上!”她这一着恼起来,倒暂时把乔羽几人晾到一边去了。忽听得耳边风声呼啸,一团紫莹莹当头罩下,来势迅猛,功力居然比适才林、窦二人强出不少!

绣衣略吃一惊,随即着恼不已:这人胆敢趁她不备暗施偷袭,当真找死!她气高自负,当此情势怎肯闪躲避让?当下寸步不移,只抬起单臂以一支简板格挡。

两样兵器相接,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绣衣”才看清原来对方所持乃是一根通体莹润,鹅卵粗细的紫竹杆,与自己的简板材质极似。

“是你们放火烧了栖真观?!我师父,我师父……”紫竹后那双浅碧色的眼中,怒火和泪水交加,如飓风狂澜。道平一击不成,紫竹毫不迟疑又向绣衣腰间扫来。

“小猢狲,要我割你的头不是!”绣衣骂了句,使出招“黄莺展翅”,一个筋斗踏在了道平的紫竹之上,双脚甫一触到杆身,整条紫竹便狂颤起来,铁箍磕在地面,发出“咚咚”之声。

那紫竹足有七尺多长,震颤幅度越近两端越是剧烈,道平身长不到五尺,手腕不及杆粗,若还不放手,眼见要被自己的武器甩飞出去!却看她毫不慌乱,足尖轻点,扭腰捩胯,竟像根柳条儿似的顺着颤势打起了旋子,用的正是北斗璇魁步中于临空应变的“转”字诀,同时双手牢牢握住杆首,使出“十二长杆”中“绞”式,紫竹于乱颤中滑出个诡异的弧度,向着绣衣胫骨携风劈去。

绣衣哪里将道平放在眼里,当即立贯双足,一招“鬼扯腿”双腿连环蹬向紫竹,两下便生生将震荡截住,后四下力道则穿过紫竹袭至道平掌中,登时将道平虎口震得鲜血迸流,连退数步,紫竹也脱手而飞。

绣衣叱一声:“来世可记好了,莫再烧这么断头香!”身子化作一股烟,如虹似雾朝道平卷来。只见简板白光闪处洇起大片血雾,道平身子腾空而起,喉间喷溅出万点鲜血,在空中绽出朵朵殷红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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