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一思忖，黄清若重新问：“记不得从前的事情，对你这几年的生活是否有影响？”
路昂如实回答：“因为不知道从前的生活是何模样，未曾有过对比，谈不上影响。”
“如果这辈子你都找不回自己的从前？”黄清若提出第二问。
路昂道：“一开始的确特别好奇，时间久了，觉得找不回就找不回了。”
即便失忆了，他的答案亦特别像从前洒脱的路昂会讲的话。黄清若心中默默地想：倘若如此，那么——
“所以你认为，没必要告诉我，我从前的事情？即便你已经勾起了我浓重的好奇心。”路昂早在她的第一个问题，便猜到了她的想法。
黄清若不点头也不摇头：“我是个自私的人，我不想告诉你我认识的那个和你很像的人，从前是什么样的。”
“但，”黄清若注视他，“倘若你特别想知道，不知道的话会让你心里不舒坦、会对你之后的生活造成困扰，你要求我告诉你，我可以告诉你。”
她到现在仍旧摇摆不定，仍旧无法坚定地做出决定。她索性将选择权交到他的手里。而其实，她本就不该剥夺他的此项选择。
路昂感到好笑地挑明：“你既是从京中来，说明我原也是京中人，就算你今日不告知于我，我自己也能到京中打听。”
是，没错，黄清若很清楚。所以从她认出他、从她带他一起走开始，她已经无从再反悔了。她能做的只是现下这般，交给他选择。
路昂见她不语，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笑一下：“谢谢。我没有特别想知道。我心里也不会不舒坦，这对我日后的生活亦不会造成困扰。”
话落，他后退一步，离她更远些，双手抱拳微微弯腰朝她鞠躬：“这几日多谢夫人的照顾。夫人也即将抵达目的地，我便只送到这，明日我将自行离去。望夫人来日安好。”
黄清若的嘴唇翕动。目的地是他的故乡，是他从前的家，至于他意义非凡。
可路昂已然转身走开，走回先前的位置重新站定守夜，不再瞧她。
黄清若的话咽回腹中，同样默不作声地转身上了楼，不再瞧他。
以为他口中的“明日自行离去”，是早起之后的事情。无论如何他和小路随这两日耍成“兄弟”，起码他还得跟小路随告别。
然而早起之后，他已经不在了。
一行人收拾行囊离开客栈时，小路随还没看到路昂，问黄清若，黄清若再去问护卫长，护卫长告知哪哪都找不见石头，他的屋中早空无一人，被子都没动过的样子，可能半夜守夜轮班结束后，就离开了。
原本路昂是身无一物的，这回他离开，黄清若送他的衣裳和小路随送他的礼物，倒跟着他一块不见的。可见他并非出了意外，的确是自行离去。
小路随难以理解，更是难以置信：“石头怎会说走就走？昨夜跟他在澡堂子里搓澡，他还答应我，等跟着我到我爹爹的老家，他教我捉鱼的。”
黄清若只能欺骗小路随：“他应该是突然有急事，不得不半夜走人，你在睡觉，如果跟你道别就得喊醒你。”
小路随不接受这个解释，一路闷闷不乐。
黄清若不得不跟护卫长串通，让护卫长告诉小路随，石头叔叔其实有交待客栈的店小二向小路随转达，但店小二忘记了。
刚刚有个护卫落了东西，折返客栈，店小二才记起来告诉那个护卫，现下这个护卫赶回来，告诉了护卫长，护卫长赶紧来告诉小路随。
小路随听完护卫长的话没什么反应，马车帘帐放下之后，小路随冷不丁对黄清若道：“孩儿的三岁生日已经过了，虽然还没满四岁，但孩儿也不能再算是三岁小孩了。”
黄清若：“……”
她听明白他的意思了：别以为他那么好骗。
黄清若心里很愧疚，她想为此次的谎言与他道歉。
小路随却又抢先道：“孩儿没怪娘亲。孩儿也没怪石头。石头一定是有事情。就像石头之前不回来，也是有事情。”
“……”黄清若无言以对。
而小路随最后抱了抱她：“娘亲不要难过，我们一定会再见到爹爹的。”
黄清若霎时无法抑制眼里的热烫和喉头的酸哽。
随后的路途中，小路随重新恢复了精气神。
当夜一行人借宿于农户家中，隔天继续赶路，晌午过后总算抵达目的地。
路昂爷爷家的土屋委实是旧了些，但路昂是舍不得翻新的，翻新就没了小时候家的味道。
四年前他们刚成婚，路昂带她来的那回，她和路昂一起进行了些许修补。
小路随一见就喜欢，因为房子的样式是当地百姓民房的建筑特色，他未曾见过，很是新奇，且院落后面便有一条河。
小路随尚惦念着捉鱼。虽然石头不在了，但他还想捉鱼。
奶娘和护卫陪小路随去河边捉鱼。
黄清若带着绿枝进行了一番收拾。四年未曾住人，屋中皆是粉尘。
路昂从前的那间屋子，黄清若未假他人之手，独自清理。
小路随从河边回来的时候，恰好赶上吃晚饭。
吃晚饭之前，黄清若先让小路随给太爷爷，即路昂爷爷的灵位，上香。
小路随礼数十足地跪在蒲团上，还主动跟太爷爷聊了会儿天，初次见面好好地介绍了他自己。
黄清若感觉到前些天路昂带给小路随的影响还在。原本小路随虽然也并非话少的孩子，但因为和路昂玩了两天，小路随显而易见地比先前话多且密。
夜里睡觉前，取代画本故事的是，小路随问了黄清若好一些路昂的事。
问她从前和路昂来这儿，路昂都带她玩了些什么，他也要玩。可见路昂在小路随心中，当真成了干什么都是“玩”的好玩的人儿。
乡野的生活，小路随过上两天，便越过越喜欢。
他漫山遍野撒着欢，与黄清若道：“娘亲，这里好自由。”
黄清若问：“你懂何为自由？”
“娘亲，我说了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小路随强调。
黄清若轻笑：“嗯，咱们随哥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
小路随在烂漫春日的阳光下又飞奔回她的眼前，笑得晃眼，如同曾经的路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