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与愿违,小路随第一次去听课,高高兴兴地去,也高高兴兴地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还比去的时候更高兴,兴奋地跟黄清若分享赤乌法师的授课内容,还炫耀他得到了赤乌法师的夸赞。
“我们随哥如此厉害。”黄清若自然也用一种替小路随高兴的口吻。
其实看到小路随高兴,她的确是高兴的。只是修持开示的人是梁京白,她心里总不踏实。
“是真的,表嫂。”素来话不多的努努为小路随证明,小路随在学堂上适应得很好。
虽然小路随仅三岁,是此次聆听开示的学生中年纪最小的,悟性却比一些比小路随年长的孩子更高。努努从旁观的角度也给黄清若讲了些小路随今日的表现。
黄清若既然亲自来霖梵寺接送小路随上下学,自然便连同努努一道接送。
努努讲完之后,黄清若将话题引到努努身上,也关心努努听得如何。
小路随丝毫不吝啬他对努努的崇拜,夸努努厉害。
努努是有些害羞的,谦虚道他没有小路随形容得那般夸张。
当晚小路随挑灯夜读,愈发勤奋地让黄清若教他认字。
赤乌法师提前告诉他们下回的课堂要讲哪篇经文,小路随认识的字还不够多,他想提前准备,不想再像第一次的课堂,不认识字,只能听。
黄清若的心情很复杂。
认字的过程中,小路随难免要问某些字词是什么意思。
黄清若给小路随讲解之后,小路随有些惊奇:“原来娘亲也懂禅宗。”
“娘亲不懂。”黄清若否认,解释只是因为她是大霖国的子民,所以禅宗的基础常识,就跟《三字经》《百家姓》一般普及,他即便现在不专门学,等年纪再长一些,也会自然而然地知道。
小路随不疑有他,黄清若成功糊弄过去,心里默默地叹息:她又跟小路随撒谎了,她的谎言越来越多……
黄清若希望小路随知难而退的妄想随之破灭,只能允许小路随继续前往霖梵寺聆听开示。
但启蒙的先生,黄清若仍旧按原计划给小路随安排。
她征询过小路随的意见,倘若小路随觉得太累,可以有所取舍。
她心底暗戳戳地希望小路随舍弃的是赤乌法师修持的开示。
小路随的选择则是都上,他因为聆听开示,比先前更加迫切地想要识字、写字。
而在霖梵寺的第二次课,小路随便被留堂了。
黄清若在寺外未能得到小路随和努努一起出来,努努告诉黄清若,小路随被赤乌法师单独留下答疑解惑了,小路随让努努转告黄清若不用担心,还让黄清若可以先回府休息,留下奶娘和丫鬟在马车等他便可。
黄清若没走,还是亲自在寺外等待。
这一等等了一个时辰,小路随才在小厮的陪同下从寺里出来。
黄清若问他为何留堂如此之久。
小路随高兴道:“舅舅教我识字、写字。舅舅让我以后每回放课后,都留一个时辰。”
黄清若蹙眉:“娘亲给你请了先生,不应该再麻烦赤乌法师。赤乌法师很忙的。”
“可舅舅告诉我他有空。”小路随解释,并非他跟梁京白提出的,而是梁京白听闻他在家中有在认真识字、写字,主动要教他的。
黄清若不明白梁京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不相信梁京白有如此闲情雅致来给她儿子当启蒙先生。
便听小路随下一句问:“舅舅说,娘亲你以前也是跟舅舅学字的?”
黄清若闻言大怒。
克制着情绪,她没有回答小路随,让小路随先跟奶娘和丫鬟回府,她进霖梵寺给赤乌法师表达谢意。
——因为梁京白,黄清若再次对小路随撒谎了。
她自然不是进去感谢梁京白的,她是进去找梁京白兴师问罪的。
黄清若先问寺中的僧人,她能不能求见梁京白。
僧人拒绝了黄清若。
黄清若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找梁京白问个清楚,故而并未因此作罢,撇下绿枝,独自一人寻入柿子林。
四年,整整四年她不曾来过柿子林了。
但如何穿行柿子林去往匿于深处的僧寮,她尚记得一清二楚。
且并未刻意铭记,而是有些事情,的确无法轻易能忘掉。
可过去了终归是过去了。停定在僧寮门口,黄清若的目光寡淡又冷清,伸手轻轻叩了叩门。
无人应门。
似乎梁京白并不在。
以前这儿是常年不从外面锁门的,因为除去梁京白,和梁京白的自己人,根本不会有人来得了。
她当年的闯入纯属意外。
他即便现在不在,黄清若也是打算试着等一等他的。故而黄清若径直推门而入。
推开门她便发现,其实有人在——屏风的后面,传来水声。
黄清若凝睛。
屏风上方挂着袈裟。
屏风下方在窗棂外日光的映衬下,投射出半截人影。
之所以是半截,是因为剩余半截在浴桶中。
屏风后是浴桶,和从前的摆设一样。
不止那一处的摆设一样,寮屋内的其余摆设亦未曾有变。
显然现下梁京白是正在沐浴。
“谁?”梁京白的出声验证了她的猜测。
“六哥何必明知故问?”黄清若走近些许,驻足屏风三尺处。
首先,以他的警惕性,不该在她进门后才察觉有人。
其次,他的这个“谁”字,口吻也十分平常,分明只是想要她自报家门而已。
“何来明知故问?我又不知道你来作甚?”梁京白坐着未动。
黄清若从屏风上模糊的影子判断,他此时此刻是双手手肘分别摊在浴桶边缘的姿势,还是背对她的。
空气中飘散着胰子的淡淡气味。
和从前一样的气味,也是焚香的气息,但和他身上的焚香味有些区别。
而这胰子,是他自己做的。
好像就没有他不会做的物件。
黄清若制止自己的回忆,客客气气道:“赤乌先生,民女是来感谢赤乌先生对小儿的青睐,民女受宠若惊。小儿不懂事,不懂得谢绝赤乌先生的好意。赤乌先生要务缠身,倘若还要抽出时间为小儿启蒙,民女怕是担待不起。”
“黄清若,”梁京白直呼其名,语出讥诮,“此处何来的赤乌先生?你刚进门,可不是称呼的‘赤乌’。”
黄清若遂他的愿,识时务地改口:“六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