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因为她一直一动不动,也没有声音,所以梁京白喊了这一句,确认她是不是清醒的。
喊她的时候,梁京白的满是凉意的手指触摸她的面庞。
黄清若这才开了口:“别把你手上的灰沾我脸上。”
看不见也能感觉到他的手特别脏。
当然,她也很脏。
她和他一样早就灰头土脸的。
梁京白闻言轻轻笑了一下。
黄清若:“……”
她很想说,他这样笑的话,消耗的氧气更多。
最终还是懒得开口,她开口也是要消耗更多的氧气和体能。
梁京白那边动了动,伸手想试一试能不能把盖在棺椁上的巨石再挪开一点。
黄清若直皱眉:“你挤到我了。”
虽然这个棺材不小,但他们两个成年人平直地躺在里面只能说刚刚好,其中一个稍微有点动作就会压到另一个。
黄清若方才不动弹,其中一个原因正是在于不方便动弹。
梁京白收回了手。毕竟确实挪不开。
两人又恢复了安静。
安静得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
他们的呼吸还不是同步的,黄清若呼气的时候,梁京白在吸气。
一呼一吸,相互错开。
不过梁京白的手在摸黄清若。
被摸了一会儿之后黄清若问:“干什么?不让你把灰蹭我脸上,你就蹭我衣服上?”
梁京白淡淡道:“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黄清若哧声:“都要死了,受伤没受伤,不是一样?”
“不一样。”梁京白说,“现在受伤的话,死掉的过程会更难受。”
黄清若能从他的口吻听出来,他现在心情不错,一点也不像个即将死亡的该有的心态。
她明白他的不错心情来源于什么,所以向他道贺:“恭喜你,要实现你拉我下地狱的愿望了。”
梁京白的手转而摸到她的下唇来:“你主动留下来的。”
他的意思是,他愉悦的心情源自于这一点。比起他们能够死在一起,他更在意的点是她主动跟他死在一起。
梁京白等着听她又重复那句她要亲自确认他必死无疑、亲眼看到他死。
可黄清若这回说的是:“刚刚那种情况,我就算离开了这个墓室,到墓道上也不一定有现在安全。或许早就被早死。”
死相会比现在难看很多。现在慢慢地缺氧窒息而亡,至少保留毫发无损的全尸。
梁京白说:“我指,最开始,你可以跟着梁冕、三叔公一起走。”
黄清若问:“你确定梁冕和三叔公他们现在是安全的?”
梁京白说:“那个时候无法预料现在会遇到的事情,那个时候对于你而言是安全的。”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黄清若问。
梁京白反而沉默了。
他承认,他不敢说,否则他就不会通过问题探究。
她那么恨他,又怎么会自愿留下来陪他一起死。
黄清若则在他的沉默中讥诮:“都快死了,你能不能别再跟我假惺惺地虚伪了?刚刚好像要推我出去,现在又跟我追究我留下来这件事,搞得好像你希望我那个时候应该跟着梁冕他们离开,搞得好像你不希望我现在和你一起在这里等死。”
“实际上你哪里是这种良善的人?你明明很高兴我给你陪葬,你明明对现在的情况乐见其成,你明明巴不得我跟你死在一块,你明明是那种我就算刚刚跟着梁冕走了并且离开了古墓、安全了,你也已经安排好了杀手等在在外面干掉我强迫我给你当垫背的人。”
她接连不断密集的话结束之后,两人之间无形中陷入更深的安静之中。
梁京白的食指指节依旧抵着她的下唇。
他对她这番话的回应是,他的大拇指开始轻轻地摩挲她的唇瓣。
微微痒。
虽然黄清若看不见,但也知道他用的是他的左手。
他左手腕间沉香佛珠的气味,和掩盖在粉尘之中的他身上似有若无的焚香气息,从他的指头上顺着她的人中爬进她的鼻腔。
她感觉空气嗅起来少了一分难受。即便仍旧因为逐渐的低氧而头脑发胀,也的确好受了一点。
黄清若的眼眶难以抑制地泛酸发胀。
她不禁握住他的手腕。
如她所料地握在了他的佛珠上。
他们俩从进棺椁开始就一直是侧躺的,面对面侧躺着的,后背各自抵着那一侧的棺椁内壁。
被她握着的梁京白的手腕灼热。
他缓缓地、低沉地说:“对不起,我现在确实很高兴。”
黄清若的眼泪应声从眼眶里滑出来,喉咙也颤痛。
颤痛的原因一半是哽咽,一半是讲话的时候很多尘土吸了进去。
黄清若咳了几声。
梁京白在她咳嗽期间抱住了她,抱得很紧,挤压着她的胸腔,让她更难受。
很难不叫黄清若怀疑,他是故意的。
故意让她的呼吸愈发困难,要她死在他的前面。
而黄清若在咳嗽之后,脑子因为缺氧,又昏沉了两分,昏沉得她非但没有推开他以获取更舒畅的呼吸,反倒反手回抱住他。
紧紧地。
似乎她也嫌她自己走向死亡的速度太慢了。
万籁俱寂的漆黑中,他们贴近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梁京白闭着眼,吻在她耳朵上的嘴唇轻轻地吐出字:“小七,我很爱你。”
他从来不觉得有必要说出口的一句话。
以前没必要,现在其实也没必要。即便他们马上就要死了。
它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无法抹去她所受的伤害。
无法复活路昂。
无法消除她对他的恨意。
无法……乞求到她的爱。
但此时此刻的他是不受控的。
梁京白感觉,他的灵魂好像已经在缺氧中脱离了他的身体,他可以飘在上方亲眼看着自己和黄清若相拥在深埋地底的棺椁之中。
也听到了他不受自我控制地还是跟她道出了这句没必要的话。
这句没必要的红尘世俗中最常用也最简单的袒露真心的话。
黄清若的眼泪默默地流淌,在相拥的姿势中,淌在了梁京白的脖子上:“……我知道。”
在滇城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帮她解开谜底的大师告诉她,它从巴利文翻译过来成汉语的话,最信达雅的意思是:一生所爱。
一生所爱。
难以置信的四个字。
却也令她感到,多么地造化弄人。
如果当初她误以为产生错觉的时候,他就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