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成蹊【〇一一·许愿注定红（8）】
十点过后天就彻底阴了，寒气袭人，但三三两两的游客还是出现在了三湾公园剪影桥下。
而桥边广场上，花卉种植园和草莓乐园各自的展台，终于还是面对着面，基本上搭建起来了。
那场小风波，结果还是王总出来打了圆场，才得以平息下去。
这滑头的中年“奸商”打着哈哈，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频频跟朱主任赔不是，却连眼角都没有瞟成蹊他们那边一下。
朱主任也不跟他客套，开门见山地发问：“你们准备怎么比？立个规矩下来，我替你们记着，免得回头再夹缠不清。”
“真比啊！”王总顿时眯起眼睛，相当不屑地瞥了对手们一眼，“跟这种假期实践团队…有比的必要吗？”
这话倒是挺形象的——成蹊带领着两个大学刚毕业的，一个高考复读第二年的，还有一个高中在读的，简直是学生文化节配置。
但初出茅庐怎么了，没听说过拳怕少壮，初生牛犊不怕虎吗？
作为团队的领袖，成蹊径直走上前去，不卑不亢地昂起头来。他本就生得器宇不凡，这一起范儿，倒颇有几分上位者的压迫感：“我们比前50单的总金额。”
接下来这一套，他们几个在基地里几经商量权衡，已经预演过好几遍了。
王总一听，果然不耐烦地啧舌反问：“比销售总额不行吗？前50单这么小家子气！”
“因为按照我们各自的情况…”成蹊还想慢慢解释讲理。
王总哪能容他掰扯完：“再说了，万一你找个托儿，一单一万块，一天就一单，岂不还是稳赢？”
“哪能这样啊…”
眼看这不善言辞的家伙就要被带跑了，陶李及时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好主意，王总，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不管怎么说，你先听我们成总把话说完！”
说着，她鼓劲似的拍拍同伴的脊背。
成蹊顿时恢复镇定，回到了自己的节奏上来：“算前50单，卖不足50单的，也按50单来算。”
“50单啊…”王总眉头一皱，今天这时节、这天气，游客本来就不会太多…
——可为什么执着于这个数字？
——对方这是针对自己这边，盒装草莓低价多销的状况，准备拿出高级精品花卉压人呢！
“不行，五百单！”他脱口而出。
“怕是连你自己都卖不到这么多吧，一百单。”陶李快嘴快舌地接上一句。
“三百。”
“一百五！”
“三百就三百！”
“一百五不能再多了！”
“对，一百五不能再多了！”这下不仅是陶李，连纪广和梅家姐弟也跟着叫嚷助威。
“好了，好了！”看这样争下去也没有个结果，朱主任只得分开两边的人，居中调停，“不依你也不依她，听我一句——两百单！”
“好！”成蹊当机立断，大喝一声——到现在为止，一切都按部就班地照着他们的计划进行：二百单这数字正是之前计算好的上限。在这个范围内，花卉种植园有把握在销售金额上压过草莓园。
“两百…我这边一下让一百，他们可只加了五十啊。”王总总觉得不太对劲，又不好直接埋怨朱主任偏心，只好踌躇地嘟哝着。
“你们这么多年的大买卖，让着我们新人一点儿，不行吗？”陶李转身朝向他，露出一个一看就掺了工业糖精，甜度超标的笑容。
明知道这是在用激将法，拿话堵人呢，但“不行”这两个字一旦出口，王总恃强凌弱，巧取豪夺，吃相难看的名声也就坐实了。
面子上到底挂不住。
双方实力悬殊，是不争的事实。
更何况今天的人流量摆在哪儿，两百单对哪边来说都并不轻松。但是如果连草莓也达不到，那么中看不中吃的花花草草更是想都别想了。
不过那么大的北洲草莓乐园，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那是他王总一锹一锹土，从简易大棚慢慢搞起来的。所以他从不打没把握的仗：“行啊！两百单是可以。但无论哪边，如果卖不到一百单的话，直接出局。”
凭空多出来一个100单的生死线……
成蹊和陶李对看一眼——行吗？
“刚刚我退了一步，现在轮到你们拿出诚意了。”王总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朱主任将视线转向了花卉种植园那边。
行吗——不至于100单都卖不到吧？
陶李带着询问的眼神，朝同伴微微一颔首。得到这个讯息的成蹊握紧拳头，挺起脊背朗声应道：“行，不足一百单直接出局。”
王总顿时摆出爽快的样子：“就这么说定了！我这是看你朱主任的面子啊。”
说完，他还朝成蹊他们摆出一个“看我多仗义”的表情。
——要说仗义，还是朱主任仗义。准备得多周全啊！
看到他从胳膊肘夹着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约定书，摸出签字笔，在预留的空格里填上“前200单总交易金额”“不足100单者丧失资格”等内容，递给王总和成蹊分别签字时，陶李不由得发自内心地感叹了这样一句。
忙完他们这一摊，朱主任就赶着去给其他摊位签材料、分花灯什么的了。
王总冷眼瞅着广场对面，看成蹊他们上货。
——展区布置…倒是有点东西啊。
右首的蝶形天幕帐篷下面，摆开了蛋卷长桌和好几把轻便折叠椅，桌上放着马灯、成套咖啡具、纸杯还有免洗消毒液什么的，椅子旁边还配着小暖炉。
帐篷正对面几米外，则架起了高清户外投影仪和幕布——这是把露营party给搬过来了吗？
而年货大集统一的展台货架，一高两低，错落排开，就在二者间的空地后面。
到时候，游客可以直接走过去浏览商品，也可以拐到天幕下面休息取暖，顺便看看投影视频什么的。
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可是有意思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使啊？
好像在为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念头而赌气一样，王总蓦地收回视线，返身看向己方展区。
训练有素的员工们已经把整溜的展台货架一字排开，搭上五颜六色的坡形顶棚，台面则用鲜艳的草莓纹样防水布包起来，还有两个年轻妹子，在穿卡通草莓人的布偶服…
最关键的是一盒盒水灵灵、红艳艳的大草莓，也都整整齐齐地摆上了。
常见的章姬、红颜、隋珠也有，特别一点的淡雪、粉玉、黑金也有…每种都500G一盒，整箱整箱从自家地里运过来，卖完了随时都能补货。
这就是他王总的底气。
只可惜公园里不允许自己架音箱放音乐，否则几首抖音神曲哐哐哐一响，加上草莓布偶们跳舞吆喝，马上场子就炒热了。
一热闹，两百单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反观成蹊那边呢——
王总还是忍不住对那个露营party的好奇，再度转过头去……
奇了怪了——明明是个花卉种植园，可对方展区里，就台面上孤零零的一盆红花。
火炬一般，冠冕一般，热烈而堂皇。
好看还是挺好看的，可是也太不成气候了吧？
而那边满肚子心眼的“二鬼子”，正带着两个人，一边悬挂小射灯，调整照明角度，一边往松林绿的保温材料上，铺棉絮什么的来模拟积雪。
然后疏疏密密，远远近近地放上一些圆滚滚的……
——珠宝吗？
隔着半个广场，王总瞧不真切，只看得见成蹊他们背倚着运博馆的大片米灰石外墙，及其周边那些枯碧的苍林寒树。
午前的气温非但没有回升，反而愈发阴寒，冻云四合，冷得发酸的北风里酝酿着雪意。
在如此萧瑟的背景映衬下，那展台货架上，一片珠光宝气分外亮眼——
照夜珊瑚，火焰欧泊，高饱和高纯度的猩红，流转不定的虹彩，在密集的射灯映照下，仿佛一团团光球，一簇簇火苗，瞬间灼破了冰壳般的寒气。
再仔细分辨，只见金银交辉，犀玉璀璨…每一个圆球上都闪烁着不可思议的荧煌华彩。
天色越是昏暗，它们反而越是熠熠鲜明。
——这是什么呀？从哪儿变出来的？
——不卖花草，改卖手工艺品了？
——还是高级定制限量版？
王总有心想过去问个究竟，却抹不下脸来，正犹豫呢，突然就被北风吹得打了一个寒噤。
这天冷到骨子里去了！
他顿时心头火起——有的是暖和舒服的地方，自己偏偏想不开，要跟这草台班子打擂台。
那好！今天500G一盒的草莓就卖300G的价钱，先吃点亏卷死他们，然后再来个致命一击，把那个种植园低价弄到手才是正经！
一分一秒，最后一场年货大集的开市时间临近了。
各个摊位都已经准备就绪。
成蹊他们也换好了统一的服装。
其实就是印着“如意村花卉种植园”的园艺围裙。
因为顺手拿了一大叠，所以就连半途加入的纪广都有。
这就是所谓的仪式感吧——这个简单举动，竟意外地强化了他们作为一个群体，共同进退，并肩面对挑战的实际感。
——决定种植园命运的较量马上就要开始了。
——存亡去留在此一举。
不仅仅是成蹊和陶李，还有不眠不休和他们一起努力的梅家姐弟，哪怕是抱着好玩态度的纪广，都控制不住地紧张起来。
他们一言不发地转回头，看向对面。
看向慷慨激昂向员工训话的王总，看向准备就绪的草莓人偶，各司其职的导购员、搬货员、收银员，看向井然有序的商品，堆积如山的货箱…
然后纷纷回过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对手的成熟老道，看到了自己的幼稚生涩，看到经验悬殊，看到前途未卜…
紧张吗，当然的。
所以一时间他们有半晌都没有说话。
望着同伴紧绷的面孔，紧皱的眉头，陶李想，自己此刻也是一样的吧。
把心里没底都直接写在脸上了。
但是…没有把握，并不代表心虚怯战。
因为自己也好，成蹊也好，还有梅家姐弟和其他一切出过力的伙伴们，大家都已经全力以赴了。
没错过所有能想到的细节，没浪费所有能利用的时间。
能做的大家都一丝不苟地做了，未曾有一点敷衍，也不会因此而遗憾。
如果还有什么，那就留给“希望”吧！
成败也好，存亡也好，都不要紧，反正又不是世界末日。
总会有办法，总会有希望的。
噗嗤一声，她突然笑了起来。
仿佛被传染一样，成蹊面孔上冰层一样的忧虑神色，也紧跟着被笑容瞬间融化了。
随即，纪广和梅朗哈哈大笑着，情不自禁地比划手脚，跳起奇怪的舞步来。而梅舒看着他们，也慢慢地眯起本来就细条条的，狐狸那样的眼睛。
爽朗洒脱的笑声在种植园这边的展区上空回荡开来，引得王总都不由得停住一本正经的训话，跟员工一道张望过去。
“一定没问题的”“我们能赢”——就在陶李思索着究竟用哪一句话，给承担着最重压力的同伴再加一把劲时，成蹊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我信你。”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陶李扬起脸，露出诧异的表情。
转头注视着她的眼睛，那双露珠般湛然的眼睛，成蹊再一次郑重地说道：“我信你。”
然而年货大集开始五分钟之后，王总草莓园的收银台上，响起了全场第一声成交提示音：“叮当——微信支付收款12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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