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成蹊【〇一〇·许愿注定红（7）】
陶李怎么也没想到，对决还没开始呢，自己这边的人就跟王总的员工打起来了！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进入农历腊月，三湾公园剪影桥下的广场上，每逢周日都会举办一场年货大集，从中午十二点半开始，到下午四点半结束。
这是扬州广陵区北洲三镇，也就是前桥、李典、沙头三镇的土特产专销会。
决定如意村花卉种植园生死存亡的关键一局，就在明天小年夜这最后一场大集上。
成蹊他们当然是严阵以待，而他们的对手，号称环北洲第一的草莓种植大户的王总，也厉兵秣马，务求一击制胜。
照理说大家都会像他们一样，拿出重磅产品，唱好压轴大戏吧…
然而并不是。
“小年夜”和“小年”可不是一回事——“小年”源于送灶风俗，在腊月二十四前后，所谓“官三民四、蛮五痞六”。
但扬州的“小年夜”，却是指腊月二十九，年三十前一天。
这时间点，有囤年货习惯的客人，早已经万事俱备了；没这习惯的，也不会突然心血来潮疯狂采购。
商家也一样。今天的买卖，用句土话说，就是“三十晚上打了只兔子——有它没它都过年”。与其顶着严寒来赚这千儿八百的，还不如呆在家里搓搓麻将，吹吹空调，忙忙年，享享福。
更何况天气预报还说当天是阴天，有30%的降雪概率。
所以这最后一场，反倒比之前的冷清。
——既然如此，那展台的布置，就必须更下功夫。
陶李早已经到如意村村部，找朱主任问清楚了——年货大集的基本搭建和必备设施是由镇里统一提供的，这倒不用操心。三湾公园里也不允许自带音响、大喇叭吆喝什么的制造噪音。
这倒不错，适合营造配得上梅舒作品的高级感氛围。
创意有的是，可恨钱包不争气。
陶李只能在充当仓库的宿舍里翻箱倒柜，看看能不能就用手边的东西玩出花来。
偶然间，她瞥见了裹在透明塑料薄膜里的一卷白帆布。
抖开来一看，竟是那种特别鲜亮的蝶翼型帐篷天幕。4米左右的，全新没用过，不大不小刚刚好！
她开心得简直要跳起来。
这不就有了吗——露营主题啊！
因为疫情的关系，近两年人们长途旅行的机会减少了，但近郊短途的户外露营却方兴未艾。
这个主题不仅抢在了风头上，也容易用小成本布置出让人眼前一亮的展区。
看到她欢天喜地的样子，成蹊一言不发，返身从自己的寝室里三下两下，搬出一堆东西来。
折叠桌椅小推车，马灯炊具野餐垫，甚至还有高清投影仪和幕布！
没想到这种植基地里，竟有全套的露营设备。
“都是曹聪买的。”成蹊继续埋头整理，又找出没拆封的户外咖啡具和好几包快过期的豆子，语气里有些怀念的意思，“他就是个闲得无聊的大少爷，一开始跟我合伙，说等花卉基地起来了，就开一个高端民宿，等夏天土地轮休的时候，就上搭帐篷，开电影party什么的，结果…”
结果基地眼看要黄了，他也另谋高就了，新崭崭的东西就撂在这里不要了。
但是…陶李还真要谢谢这个财大气粗的曹大少爷呢。
露营主题，这不就齐了吗！
Slogan也是现成的——“许愿注定红”！
因为多了一堆物料，大伙儿一点都不敢怠慢，早上5点天都还没亮呢，就起来装车。
然而忙了半天，眼看太阳都冒出地平线了，种植园大门口还剩下陶李和梅舒两个，哆哆嗦嗦地搓着手，守着一堆行李。
——梅家姐弟当时是坐网约车过来的，也就是说，此刻整个园区里只有成蹊那一辆小破车，根本装不下这许许多多东西。
时间这么早，地方这么偏，又到了年残岁底，能休假的都休假了，连个货拉拉都叫不到，真是百密一疏啊！
于是只能拆分开来一趟趟运。
成蹊带着梅朗，先送一部分过去，留着那孩子在场地里守着，再开回来运第二批。
其间陶李和梅舒也不断尝试叫车运货，两不耽误。
可是眼看着门口的村路上，来来往往的私家车、电动车多了起来，二人的手机上下的单，都还是始终没人接。
“冻死我了。”梅舒冷得频频跺脚。“幸好今天天气还不错，预报还说阴天下雪呢！”
“好什么好，一点都不好！”陶李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就在她们两个心急如焚又一筹莫展之际，有节奏的足音突然由远及近，隐隐约约传了过来。
只见桥对岸混沌的朝雾间，那以一点点升起的朝阳为背景，有人迈着轻健的步伐，朝种植园大门方向奔跑过来。
逆光里也能清晰可看出，那人的身姿利落到近乎剽悍，但却并非威猛健硕那一型，而是洋溢着蓬勃茁壮的少年感。
大冷天里他只穿了一身慢跑服，兜着风帽，脑袋周围却还蒸腾着热气，在熹微的日光映照下，犹如火焰的光轮一般。
简直像是飞驰的赫耳墨斯。
似乎在嘲笑冻得缩手缩脚的陶李她们两个，晨跑者穿过长桥，故意从种植园大门口绕了一下才继续前进。可走没多远却又忽然停住，原地踏了几步，又倒退着跑回来。
陶李本来还有些纳闷这是在搞什么，一看见对方掩在风帽下的那张脸，她便脱口而出：“是你啊！”
这体育生的身材，不和善的眼神，凶巴巴的表情…
他不正是昨天在棋牌室里，帮自己捡起小青鸟球根的那个卫衣少年吗！
“体育生”步伐不停，咄咄逼人的目光却扫过陶李的面孔，嘴里还低声嘟哝着：“年年…岁岁说的…”
什么？什么年年岁岁？他在写诗吗？
陶李和梅舒不由得对看一眼，又转回头看着他，露出茫然又尴尬的假笑。
对方却已站定下来，低头瞄向那堆物料：“是要去三湾吧？”
“是……是啊？！”
“等着。”
他怎么知道？他有办法吗？
没多久，体育生竟开着一辆货运面包车，出现在种植园大门口。虽然车身上没有平台logo什么的，而是印着“龙腾医械”这样的广告，有点让人心里没底，但燃眉之急，管不了那么多了。
陶李赶紧通知成蹊，说已经叫到货拉拉了，让他们不用来回赶，抓紧时间对接搭建。等放下手机，她再一次对那个体育生表示感谢。
在棋牌室里也好，此刻也好，这个人已经出手帮助过他们两次了，以后只要有机会，自己必定会照顾他生意的。
三湾公园的剪影桥，其实叫“剪纸桥”更形象——宏伟而稳健的钢筋桥身，却有着剪纸拉花一样纤巧玲珑的结构，涂成鲜烈的绯红色，轻盈地高架在运河之上，照临碧玉色的宽阔水面，与一旁海船形的大运河博物馆、巍峨的九层大运塔遥相呼应。
年货大集的货架、展台、配电之类的基础设施，已经在桥边广场上，按照北洲三镇早已划定好的区域各自排开了，只是商家大多还没有到。
体育生的服务太到位了，不仅帮他们把东西都搬下来，还顺理成章地搭手，要一起布置展台。
陶李赶紧上前：“太不好意思了，一直麻烦你，我们算一下费用…”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事。到时候你们请我吃面就成——就是你们种植园隔壁那家面馆啊！”体育生很轻松地扛起两个整理箱，步履稳健地朝前走。
一旁展台高处的成蹊也一点都不客气，指挥着他放这里放那里。
“人家说不定还要做下一单生意呢。”陶李赶紧爬到展台上，一把扯住他，一边用眼神暗示体育生那边，一边压低声音道，“快点结账好让人家走啊！”
“结账？跟谁结帐？”成蹊迷惑地重复了一句，随即指向熟练地架起天幕帐篷的体育生，“他吗？你不认识他？”
“废话，我怎么会认识货拉拉司机？”虽然是同一个村的，但陶李也没空串门不是？
“什么货拉拉司机…”这样嘟哝了一句，成蹊转头，朝忙碌着的体育生扬声喊道，“喂，纪三儿，大家不认识你，自我介绍一下！”
对方闻言，便放下手里的活儿，直起腰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露出一嘴整齐的白牙：“纪广，你们去过我家的。有什么好玩的算我一个。”
这叫什么自我介绍？
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还有，刚刚他是在笑吗？根本就是食肉动物龇出利齿来震慑对手啊！
“那个龙腾宾馆就是他家。”见陶李还一脸茫然，成蹊无可奈何地补充道，“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成天就知道玩，都复读第二年了。”
这样啊…
陶李转眼看过去，而这时候，纪广和梅朗两个大男孩已经迅速混熟了，一边搭档干活，一边以莫名其妙的姿势比手划脚，斗起舞来。
当时她还不知道，前桥有两大支柱产业，一个是特殊电缆，一个是医疗器械。
而纪家就是村里最早一批做医疗器械发家的。纪广的两个哥哥一个帮家里照管生意，一个在国外念书，只要不往歪路上走，他这一辈子怎么着都不会过得太差。
而那个“龙腾宾馆”，是他们家搞农家乐，发现事情很多却没多大赚头，干脆就收手歇业，搬进去当自己家屋子住了的。
所以陶李眼前浮现出这样一幅幅画面——
一家人勾心斗角，搞垮了自家产业，断了财路，而头脑简单的小儿子却还在没心没肺地玩乐…
典型的八点档家庭伦理剧剧情。
看到这里她情不自禁地严厉呵斥起来：“小子们，给我认真点！”
然而这嗓音，却被轰然响起的马达声淹没了。
而就在纪广他们身后，一辆宝马X5正领着三四辆统一型号，统一标志的货运面包车，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广场
车身上都印着硕大的草莓卡通图案，以及“北洲第一草莓乐园”的logo。
紧贴着成蹊他们的展区，草莓车队直接停住，一开门跳下三四个身强力壮的男员工，不由分说就把如意村花卉种植园的物料往后挪，嘴里还蛮横地呼喝着：“后退，后退！往那边去！占地方了！”
梅舒行动一向都慢条斯理的，一时没来得及避让，被他们推得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幸亏梅朗眼疾手快，抢上来一把扶住。
而纪广却比他更快，一步就卡在了对方员工和物料之间，肩膀一沉，直接把伸手过来的人撞退了好几步。
他挑起长刀一样的眉毛，本来就带着几分威胁意味的眼神，更加凶神恶煞了。
见同伴吃了亏，草莓园员工们顿时爆了，吆五喝六地要一拥而上。
梅朗见姐姐被欺负，本就怒火中烧，一咬牙也跟着要动手，梅舒拉都拉不住。
成蹊和陶李赶紧从展台上跳了下来，奔过去劝阻。
哪里还拦得住，眼看场面要乱。
就在这时，人群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带着乡音的愠怒声音：“我看谁敢动手！”
音量不大，但气势却不小，是那种瞬间能镇住场子的权威态度。
却只见一个身板结实的年轻人，白衬衣棉夹克，臂弯里夹着个公文包，一看就是村干部的打扮，正笔直地朝这边赶来。
“朱主任！”一看见他，陶李顿时欢呼起来。
昨天她去村部咨询报备的时候，曾经提议说，可以给花卉种植园，还有前桥的其他展台准备一点灯光照明什么的，因为说不定会有不可思议的“奇迹”发生。
当时朱主任的态度不置可否，说还要考虑一下。
然而今天一大早，他就准备好了一批村里手工制作的传统花灯，抓紧送了过来，只是没想到迎头竟撞上了这样一场纠纷。
一看是村干部来了，成蹊他们这边赶紧收手转身，围拢过去，而草莓园的员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悻悻然停了手，却又不肯服软让步。
“后退！你们占地方了。”朱主任走上前，用平静的语调，不容分辩地陈述道，“这里是我们前桥的展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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