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龙腾云在请教了法律顾问之后,邀请罗海涛、陈源和牛汉光一起聚餐,商谈下一步事宜。他首先转告了法律顾问的意见,“如果,一定要记住,是如果,如果行政复议中心能够依法复议,就一定能成功。但是如果行政复议中心,以‘云水自有县情’来复议这个事情,估计胜算依然不大。而且我们自己都知道,在云水不讲法制讲权势大小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不讲权势只讲法律,才是怪事儿。同时还有一点,即使我们进入到行政诉讼,估计第一轮胜算也不大,因为受地方权势人物的干预是非常大的,所以二审才有希望。”
但是牛汉光却说道:“我也琢磨过有关情况,譬如说,我们即使运气好,现在行政复议中心在新任县委书还能办点实事的压力下,完全讲法律,裁定我们申诉成功,那也只能意味着云水镇文联不被撤销。但是,我们依然还会面临着无法开展正常工作的尴尬,因为龙兄你这个担任两个社团法人的事实不会随着复议成功而没事了,云水县文联的胡修涵和甄道德等依然会拿这个问题来挑事,他们封存了我们的公章,也不会因为我们获胜而解除。尽管法律有规定,不能无限期封存下去,但他们会说,因为龙主席这里不能按照要求变更法人,所以要封存下去。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因为没谁会去制裁胡修涵的违法行为,大家都知道一个非常残酷的事实,县委宣传部已经背书,承认了胡修涵签发的所有违法文件。在云水,县委宣传部是县委常委单位,在县里头,没谁能去否定他们了。新来的县委书记也不会。”
龙腾云表示认可,说道:“牛兄你是真知灼见,看得通透。整个云水,就是被传统套路严密包裹的一个酱缸,只要这个‘缸’不被司马光砸破,我们就无法得救,最后成蛆。”
陈源表示:“我也知道,龙哥现在是早就不想干这个云水镇文联主席了,只想通过依法换届的前提,体面地离开。但我想,你越是这样想,凌军,胡修涵,刘文凯,甄道德,瞿仁清还有齐思深和楚一波之流,甚至还有秦老,秦无道,他虽然不再过问此事,但也许他还是有些情绪的,就越不会让你如愿。你依法换届合法的离职了,那他们呢,他们岂不是成为了破坏‘法治云水’的千古罪人?所以我反过来想,龙哥先别管什么但不担任两个社团法人代表的问题,反正‘云水自有县情’的现实摆在这里,只能一面处理问题,另一面还要把两个社团都搞起来。云水老百姓不会管你什么法律问题,只要你在搞活动,他们就是开心和乐意的样子,也就会认可你没有问题。别人会利用潜规则,我们也要利用,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就是这样,完全按照法律规则去办事情,那大家都不要活了。凌军他们这一众小爬虫虽然可恨可耻可悲可叹,但他们能堂而皇之的混迹在云水,也是云水的客观事实。”
罗海涛也表示认可他们的分析,说道:“所以,龙哥你只有一条正确的路了,你把所有的手段都使唤出来,只能和他们维持一个相对僵持的局面。好在运气不错,他们是程序违法了,任何后续的人为补救措施都是不管用的。但他们在权力领域形成了一张网,也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完蛋而让这张网完蛋,更何况‘真假文联’这事儿,实在是太小了,不值得任何包青天顶着巨大的风险,来铲除他们。故此,这件事情态势,只能是他们做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一方面我们一直依法维权,让他们知道法律还在。另一方面,我们自己把自己的事情做的好好地,就当他们是我们的一个鞭策。最后更重要的,龙哥你要赢得历史,需要你一直做出的努力有法律认可的结果,还有你的舆情大战文字,一定要保存的好好的,将来有历史证据可查。你看现在的甄道德,在舆情大战领域,因为他们程序违法,他们打起舆情战来就捉襟见拙,你知道,舆情一起,只讲法律。他们就没戏了。那么我们是法律保护的那一方受害群体,我们就要把舆情大战做好,留下历史,留下证据,留下痕迹,从而我们才有可能赢得时间和空间,在历史和未来,保留住我们的清白。其实甄道德也在豪赌,他赌我们讨厌他了,不管这一茬了,于是历史就成了他杜撰的历史,不是我们的清白历史了。”
刹那间,龙腾云觉得悲从中来,不能自已,泪流满面。这一群大老爷们,似乎在法律的庇护之下,尚不能消除自己的委屈,焉能不悲?
良久,龙腾云平静下来,说道:“终究而言,在云水,小爬虫欺辱小蝼蚁,也许这就是生态存续下去的基本逻辑,也是云水自有县情苟活下去的生存土壤。这世界光怪陆离,一切皆有可能。但现在,我们无法信仰一切皆有可能,只能顺从云水自有县情。尽管辩证法告诉我一点:有时候,还是要相信一下‘凡事儿皆有意外’这一条,所以,必须坚持下去。”
这时,罗海涛说道:“龙哥,我们的小龙同学,已经在云塘寨吴萌笙书记那里呆了一段时间,要不我们明天就去接他,好好在吴大哥那里散散心,然后你就回北京吧。这个疫情确实也是比较烦人,让人防不胜防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又爆发了,你回京可就麻烦了。”
“是啊,龙哥,犯不着跟甄道德这群人耗时间了。”陈源说道,“我建议,把接下来要推进的行政复议工作所需要的各种委托文书,让法律顾问哪里按照标准格式弄好,你先先签署好,万一因为疫情回不来,我们还可以继续推进下去。你不用担心哪些问题,说什么我们都是在云水当地混的,最好不要与云水的官方发生纠葛。没有的事情,我们越怕他,他们反而越来欺负我们。反正我是可以出面的,你不用担心那么多。”
确实这个疫情不好预估态势,龙腾云也就答应了大家的建议。第二天大家赶到云塘寨的时候发现,龙翔霄正与吴萌笙在菜地里锄菜,一招一式,完全是熟练的老农。这次返回云水县,是他独立的行为。他先县城去探望秦了无道,陪他住三天,才来到云塘寨,已经两周时间有余了。作为进入大二的学生,他已经全面了《中县干部》这篇论文,有了属于自己的很多独特的思考。他曾对龙腾云说:“爸爸,虽然我不知道自己的思考是否有价值,但是我总想到云水的吴叔叔那里,去做深刻的生活体验,与他们同住同吃,一起劳动,他们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落下任何一项,也许我就能知道我的思考是否有意义了。”
那么现在,他已经体验这么久了,他的思考是什么状态呢?龙腾云作为父亲,他很想和自己的儿子一起好好聊聊,也许能从他们这一辈新人这里,找到力量和希望。他在菜地里和老乡们打完招呼,然后托起儿子的手,摸了摸他的掌心和手指,才说道:“感觉有那种老茧子的感觉了,看来真的在这里参加了劳动。”
一老乡哈哈说道:“龙总,我可跟你先提个亲,打个招呼,我女儿老漂亮了,等她明年考上大学,翔霄要是还看得上,我们就做亲家翁算了。”于是整个菜地里就传出了一片纯真爽朗的笑声。老乡接着说道,“翔霄这娃子,我老喜欢了,也就只有他这样的北大学生才能把农活干得这么好的。我跟闺女讲,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能下地干活的汉子,差不了。”
龙腾云感觉到在县城惹得一身麻烦事儿全没了,哈哈一笑说道:“老哥哥啊,往前一百年吧,可能我就立马跟你结亲家了。但是现在,我们还是让年轻人自己去决定吧。不管他们两个将来有没有缘分,咱老哥俩,今天晚上,先好好喝一杯,你看如何?”
“得嘞,就这么定了,今晚大家都去我家,我摆席,先认你这个兄弟。”老乡哈哈大笑说道,“孩子们自有他们的想法,我们不操心。”
龙翔霄在一旁笑着,啥也不说。他在云塘寨的十多天,更多的人就是讨论这个问题,如何自家的闺女和孙女,成为他的小媳妇儿。所以现在听,他早已习惯,也很喜欢。因为这是乡亲们表达喜爱的一种方式。谁都知道,现在哪有什么包办婚姻?尤其是富起来以后,包办婚姻就没有任何苟且偷生的土壤和机会了。
这次范文媛没有来,趁着全国疫情貌似还很稳定,她去了省城和深圳,处理了一些家庭理财方面的问题,然后又将回到省城和他们两个汇合,一起返回北京。终究而言,疫情还看不到头,而生活还要继续。因此家庭财务,虽然收入减少了很多,但不能出现危机问题。一家三口视频聊天完以后,龙腾云就带着儿子去村里头散步,他们两个也想说说话。
龙翔霄告诉父亲说:“爸爸,吴萌笙叔叔跟我讲过,云水自有县情,与《中县干部》其实是一种内涵来的,中县也是自有县情的。每个县也有每个县的自有县情,没有例外。只是我们云水的运气不好吧,摊上了这么一个‘不讲理,只讲礼’的县情。所以在我看来,如果云水的历史遗留是一个旧秩序的化,那么现在吴叔叔这里,似乎在构建我们云水未来的新秩序。云塘寨,一定会从云水的旧秩序里面脱胎换骨,成为引领云水未来的新秩序。”
旧秩序,新秩序,新秩序其实也是旧秩序孕育的,只要找到机会,他就会破胎而生。龙腾云感觉很惊喜,儿子大变戏法一样了。于是说道:“有道理,云水自有县情,只是现在这个从旧秩序走入新秩序的过程太过曲折和回环,所以大家有点失去了耐心而厌烦。但是我们并不能丧失任何信心,尽管道路曲折,前途坎坷,但是新秩序一定会来到的。”
“是的,爸爸。”龙翔霄说道,“吴叔叔告诉我,说你现在遭遇的麻烦和问题,其实在云水是必然要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才是奇怪的结果。他说他当年以为,就在云水县府里头浑浑噩噩,混吃等死算了。但是你的回乡,忽然像一抹温暖的阳光,照入了他的窗户,然后他想明白了一个问题。年少的时候,我们想做全人类全地球人都要知道的事情,后来一点一点的长大,就觉得自己能把中国的事情做好,就不得了啦。再然后,觉得在省城混得下去也算是成功人生。可惜得很,吴叔叔说自己只能回到县城,觉得也算是辉煌人生了。但是不久以后,他就觉得自己沉沦了,因为他觉得自己把家庭搞好就行了。他一直纠结和拧巴的就是一个思考:人的一生,不就是这样么?在云水,还能有什么出息?后来你出现,他就开始对比自己的过去和现在,然后,他下定决心到云塘寨来,他觉得,原来改变了云塘寨,就是改变了全世界、全人类和整个地球。因为,连云塘寨他都能改变了,怎么还不能去做解放我们全人类的事业呢?”
看着夜色中的稀疏灯火,龙腾云忽然觉得,自己在云水所遭遇的一切委屈,似乎都在云塘寨找补回来了。他看着儿子,觉得儿子就是全世界,世界就是他和儿子。但是他终究是冷静而犀利的,说道:“人的境遇,都是此一时彼一时的升华或者洗礼,或者沉沦和堕落。吴叔叔现在反过来给了我巨大的教育和启发,这就是我们人性可以互动的光辉一面。我很欣慰和高兴。尽管未来也只会越来越好,但我们个体都只能在‘环境大海’里漂浮,也能给自己一个舵盘,可大海一旦发怒,这个舵盘实在是微不足道的。云塘寨太小,偏安一隅,也许还是可以的,但他在时代的滔滔大潮中,还需要接受巨大的挑战。你知道,小小云塘寨,他是我们这个时代用精心的‘呵护’孕育出来的局面,而这个局面,能否经受住未来时代大潮的丛林法则考验?我们每个人都不会有自信的答案。”
“哦,爸爸,我明白了。”龙翔霄说道,“上一次新上任的县委书记李庆之到云塘寨视察工作。吴叔叔特地介绍我跟李书记认识了,说这里有一个来自北京大学的学生,在这里体验云塘寨的工作和生活,由我讲述了云塘寨的体验情况。李书记相当满意,觉得吴萌笙叔叔做的特别棒。说我们云水县还需要多个这样的‘云塘寨’,他回去要立即召开会议,研究吴叔叔的提拔问题,让他做副县长,统筹管理,做好‘复制云塘寨的模式’的工作。他就问我这个‘提拔’是否稳妥。如果不稳妥,又要如何做?”
还有这样的事。龙腾云哈哈一笑,饶有兴趣的问道:“你怎么提供解决方案?”
“所谓国之大事,岂容儿戏。”龙翔霄也笑着说,“李庆之书记,其实早有主张的。他不过是看到我是北京大学的学生在这个犄角旮旯里实践工作和体验生活,自然想用这么一个问题考考我的思辨能力吧。我感觉到,这个书记确实跟我在新闻上读到的或者观看到的书记不太一样。你比如说吴叔叔吧,现在那个前任书记落马归案了,但吴叔叔终究也是从他那个时代来到云塘寨的。这就说明什么,旧秩序孕育了新秩序,吴叔叔就是新秩序的那一粒希望的种子。从前任书记,到现任书记,都需要对一些‘种子类型’的基层官员,进行关心和培育,给他们以希望,以光明,以成长。所以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吴叔叔还不能离开刚刚有了稳健未来的云塘寨,但他个人的成长也不能停滞,否则更高的那些位置,就会被平庸之辈和蝇营狗苟之辈所占据,最后所浪费,然后而毁灭。于是我就说:吴书记必须得到提拔,但是云塘寨他也不能离开。在现代交通技术和互联网信息如此发达的前提下,我相信只要责任明确,吴书记不但能够做好副县长,也能继续管理好云塘寨。”
龙腾云由衷的笑了。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他望着夜色下的远山,虽然是黑咕隆咚的一片,但他却真切的看到里面孕育着一团一团的火苗,一束一束的光明。
黑暗孕育了光明,旧秩序孕育了新秩序。这就是云塘寨,这就是辩证法。也是云水的辩证法,更是世界的辩证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