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啊,快起来吧。这位是李释之李先生,乃老夫新招揽的贤士,可做谋略之士的掌书记,你们两个年龄相仿,共同话题应该不少讲吧!”
叶古城“锵”地一声由跪转站,颇为不耐烦地摇了摇双腿双臂。歪着头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鼻翼不自觉地“哼”了一声冷汗:
面如冠玉,眉目之间飘飘然仿佛即将登仙,很有除尘的飘逸意味……嗯,生得倒是个好面孔,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败絮其中了。
李释之当然也没闲着,借着这个机会也草草扫了一眼叶古城的相貌。
叶古城身长八尺多,刀削斧立的容貌也比之“江湖千年风流”的李释之也丝毫不占下风。
只可惜,叶古城面色白皙的可怕,脸上的肌肉似乎都因为长久维持着不动的状态而僵化。最绝的是那一双深黑眼眸,自然而然地发出摄人心魄的寒光,更加增添了冷峻意味。
叶古城只需要立在那里,即使没有多余的动作,生人勿近的模样也足以让人绕道而行。
李释之在意地倒不是叶古城的冷峻,这一点他早在马车上就有所领会。更何况这位宁折不弯的老寒冰却在赵秉渊面前屁滚尿流瑟瑟发抖,已经大大地冲淡了老寒冰的威慑作用。
李释之真正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这见面的一刹那,叶古城露出来的神情不是抗拒抵触,也不是惊讶意外。
而是一闪而过的不耐烦和发自内心地蔑视,这很不合理。
如果在此之前没有其他人被“察举推荐”到胜捷军营之中,他叶古城要么应该惊讶,要么应该抵触。
现在这种心烦的表情,必然是早就见过了一茬又一茬的所谓“新招揽的贤士”;而这一点也不耐烦恨不得把它当成个苍蝇一样一巴掌拍死的神色,明显是见惯了一茬茬“贤士”的真实能耐,只不过是碍于赵秉渊的面子强行忍住罢了。
余光悄悄一瞥,看到旁边似笑非笑老神在在的赵秉渊,一股无名的邪火直击李释之的天灵盖:
好好好!好啊!好你个赵秉渊,原本以为你是诚心招揽,没想到只是借机戏耍来看老子出丑的笑话的。
也是啊,这胜捷军位列十二军的前列,军中高手藏龙应该如同过江之鲫,卧龙凤雏数不胜数才对,怎么可能会招揽区区一个李释之呢!
这倒是误会赵秉渊了,看李释之出丑的心思他确实有,这点没冤枉他。虽然内心已经断定李释之真的颇具才能,但这毕竟是赵秉渊的直觉和猜测,是骡子是马还真需要遛一遛再说。
如果真是嘴尖皮厚腹中空的败絮之辈,那就当耍猴戏看了,大不了看完猴戏之后把猴驱逐出胜捷军所辖制的西州,也算是给闲极无聊的平淡生活增添了一丝韵味了。
但他赵秉渊爱才惜才之心更是真的,他可不是真的想看猴戏,相比猴戏他更想看的是英才雄姿英发的大戏。
李释之出丑顶多给他增添几幅茶余饭后的笑料,李释之出彩却能给他增添喜出望外的快感!只有他赵秉渊知道现在的渡航局势真正飘摇到了一个多么严峻的地步,只有他知道现在四方最缺的就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人才!
李释之想得是没错,胜捷军是另有洞天暗藏玄机,但这点玄机放在整个十二军之中算得了什么?放在整个渡航七十二岛之中又算得了什么?!
在渡航表面稳定实则风雨飘摇之下,胜捷军不说弱如蚊虫,但肯定不会比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强到哪里去。
赵秉渊太需要贤能之士了,胜捷军的人才虽多,但还远远不够。赵秉渊并没想着在这乱世之中怎么闯荡建立一番大业,他想的只是力图自保,守下一番清静与安宁。
然而已经有点失去理智的李释之怎么可能再去冷静分析,现在他只想要一心证明自己。
“你,哼哼!你是叫叶古城是吧,行了别装了,我知道你心中所想是什么。无所谓,你完全可以大声讲出来。你要是讲不出来,我可以代劳:
你小子心中所想无非是,呵呵,好一个酒囊饭袋败絮皮囊,又是一个混吃混喝的空谈家。你是这么想的,是吧!?”
李释之慢慢地弓起了背,沿着点兵场的坑洼的小路一步一步走到叶古城面前,直到走无可走。两人面对面紧紧地挨着,都不后退半步。
叶古城冷笑一声,并没有回答李释之自报家门的问题,然而这么一副云淡风轻的高人形象,很快就被李释之接下来的话锤了个粉碎。
一根如同玉琢的匀称手指就好像擂鼓一样一下一下地击在叶古城的胸口,而随着鼓点一同到来的话语却好似一字一字地打在叶古城的心上。
“可是你所不知道的是,在我李释之的眼里,你小子最引以为傲的剑术才是真的狗屁不是,你小子才是真的酒囊饭袋!”
叶古城低垂的额头猛地抬起,死死地盯着李释之。
一双半眯着的戏谑之眼与一双半睁着的冷酷之眼直直对上,就在一瞬间,叶古城的心底里微微一颤,刹那间竟然诞生了些许荒谬至极的念头:
只是那惊鸿的片刻,从眼前这双美眸前,叶古城竟然感受到了一丝武绝的威压!
错不了,错不了!海王的眼底,便是与这大差不差的威压!
叶古城竟然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地晃了晃,硬是强撑着才没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不,不对啊,错了,错了,大错特错!大错特错!叶古城你看清楚眼前的来人,他可是个走军营坑洼土路都要打颤的弱鸡,什么武绝,他是吗?他配吗?!
叶古城虽然强行打压下内心的惶恐,然而迟迟生不起前进一步的勇气。
李释之趁机大迈一步,离得更近了,这下两人可真算得上是近在咫尺。在叶古城的眼中,此刻的李释之就好像天神下凡一样的雄伟,甚至于武心都有点摇摇欲坠。
谁都没有注意到,李释之半眯着的眼睛下,是紧咬着的牙关和微微颤抖的额头。仅仅只是眯个眼的动作,似乎耗光了李释之全部的精神力。
没想到,剑仙平日里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现在想要重新作出武绝的那一丝道韵,竟然如此的困难!
此刻的李释之也知道自己有点热血上头意气用事了。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都已经威逼到了这骑虎难下的一步,连“酒囊饭袋”这样的话都骂出来了,此刻的李释之已经半点都退不得了。
退了,受叶古城耻笑,被赵秉渊轻视,夹着尾巴灰溜溜地滚出胜捷军营,刚刚住进的李府大宅子也要被迫搬出,从此和赵卓昭干起四海为家的营生。
赢了,情况或许好不了多少,李释之至今尚不清楚赵秉渊接近他招揽他的真正用意,但他没有赌的余地。
他只能一往无前的战胜这胜捷营中的一个又一个威胁与挑战,至少这样手里握足了筹码,至少这样能占据主动权。
“雕虫小技却沾沾自喜,一步一步抱残守缺固步自封,躲在这等弹丸小弟充当井底之蛙。我看你是河伯不知海之高深,夜郎不知中原之大!小小叶古城,舍本逐末,鼠目寸光,那点微末功夫还自以为天下无双,可笑可叹!可笑可叹呐!”
李释之可不管叶古城破不破防,他只管硬着头皮接着口若悬河地叫骂。
“老子,啊啊啊!老子要杀了你。”
反复确定了李释之身上没有一点点的武道气息,叶古城彻底失去了耐性,原本冷峻的双目此刻也变得暴虐和赤红。
一想到自己能蠢到被眼前这么个武道废物逮住疯狂羞辱,自己还差点被吓得跌坐在地上,叶古城就想要一剑把眼前之人从头到脚地跺成两半!
一声清脆的龙吟之声传来,来自剑仙肉体根深蒂固的直觉顿时向李释之示警。这是内力在剑鞘之内大幅充斥,激荡的剑柄疯狂撞击剑鞘的效果。
“嗖”!一阵突如其来的剑气将遍地的黄沙和尘土都流利地吹到了天上,强大的内力裹挟着锋芒迅速地朝着李释之击来。
叶古城对自己这极端愤怒下刺出的一剑太满意不过了,这一剑的锋芒,超越了他之前的任意一剑。内力的浑厚和速度的迅捷,可谓出乎意料的完美。
至少叶古城自己是这么想的。
危险,危险!剑仙肉体有预感,这一剑,躲不过去,会挂掉。
感受到剑仙潜意识的判断,李释之气得只想骂娘,剑仙硬扛这一剑也顶多只是掉点皮,他能一样吗?
现在这具身体早就不是经历内息和天地之力反复锤炼的武绝之躯了,别说是宗师的全力一击,一个从未习武的普通人,只要稍微有些臂力,李释之都吃不住一刀。
现在说的倒是轻巧,但谁帮他躲开这一剑呢,剑仙附身死而复生吗?!
李释之心里倒是没有多少惶恐,甚至单论这一剑,李释之更多的是不屑,还带着点嘲讽。
别看叶古城那么一副沾沾自喜洋洋得意的嘴脸,在李释之剑仙的眼光上看来,这所谓“超水平发挥”的一剑实在是有点稀松平常。
虽然威力确实比拦车的那一剑大了不少,但本质上的突破却不进反退。
刚刚叶古城与赵秉渊所对的那一剑便华而不实散而不凝,况且也没有像赵秉渊那样收放自如。
内力收发成这样,是宗师的火候欠缺,基础尚不扎实,而武道宗师要是不把这一个坎仔细锤炼成功越过,修为一般就再难寸进。
结果这叶古城倒好,虽然这一剑的威力倍增,但原本还能勉强凝结到一起的剑气如今却却逸散的到处都是。力道和暗劲的收发也不受控制一样的乱窜。
看着叶古城那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似乎大有冲着此道迈进的意思,如此一来修为不但不会进步,反而可能倒退。
这么一条不归的邪路走到黑之时,甚至可能会走火入魔,从此忽忽如狂。
明明是走错了路数还欣喜若狂,李释之简直哭笑不得:
不,笑话他干嘛!叶古城这畜牲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巴不得他死了才好!现在老子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都!还管的着看他走火入魔的笑话?
眼看着满是破绽的剑法,李释之是真的欲哭无泪了,这种明明感觉对面是个渣子,结果回头却发现自己连个沫沫都不如的感觉是真的能焖死李释之。
看着眼前越来越清晰的剑光,李释之的内心倒是没有多少恐惧,他只觉得很憋屈,这死的窝囊到了极点。
罢了罢了,原本就是已经死了一次的人了,这一次大不了再死一次了事。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转世重生的鸿运当头了,呵呵……
李释之认命地合上了眼,静静地等待了好一会儿,却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疼痛,也没听到皮头被划破的声音。
只是听见了“乓”的一声轻响,这怎么听也不像是人头落地声。
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傲然挺立的背影,隔着背影李释之依稀看见前方一人面色愧赧的倒在地上,身旁还插着一剑。
“叶古城,结束了。”
面前的人缓缓转过身来,正是赵秉渊。
“李贤弟与你叶古城二人对峙之时不后退半步,而你却问心有愧后退连连,甚至险些跌坐在地上,从此刻起你已经输了。”
“这又不是沙场上的死斗,非要分出个性命,你二人谁负伤受死都不是什么利好,点到为止才是合理之道。”
“李贤弟并没有怎么痛骂羞辱你,只是措辞略有严厉的相劝告诫,你呢?你恼羞成怒拔刀相向,而李贤弟却处之泰然稳如老……咳咳,稳如泰山,这一次争斗,你却又落了下乘。”
“眼见猝起不意,李贤弟难以抵挡这一剑时,你却仍不知见好就收,反而变本加厉想要致李贤弟于死地,不武啊!”
“知道你控力尚难收放自如,但至少应该变向消力。若不是老夫及时出手制止,李贤弟就要命丧黄泉了!”
不过令赵秉渊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李释之到底用了什么邪法,叶古城那对视的一瞬间到底看到了什么,竟然吓得险些跌倒。
这一点他自认也做不到,李释之没主动说,他也不会去问。反正李释之越强便是胜捷越强,赵秉渊显然没有蠢到干出为了满足好奇心而去发问却隔阂了二人傻事。
叶古城仰天一叹,朝着李释之鞠了一躬。知晓了刚刚的冲动之举,这下他也算真的心服口服了:
“李兄,叶某人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