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若雪的闺房时,吴恒离开不久。
房间里的香浓了些,我有意无意的寻找着香料的位置,但若雪姑娘将它藏的很好。
或许是没有化妆的缘故,若雪面色苍白疲惫了些,眼里染上了忧郁之色,真像生病了一般。
见到我时,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对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妹妹,妹妹昨夜有没有……”她欲言又止。
我摇头,却见她得到答案,仿佛松了口气般,“ 也好。”
“姐姐,如今又是有何想法?”我疑惑道。
“我能有什么想法呢,只求能顺利逃离 这笼中。”她露出凄凉的一笑。
“你做的很好,只是,我快没有时间了。刚刚,我答应了嫁给他。”若雪毫无斗志的目光看向我,“没过多久,我就要从一个牢笼去到另一个牢笼。”
“没有时间是什么意思?”怎么今天一来,她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了。
“吴恒大人刚刚非觉得姑娘这些天来的憔悴是为了他,所以,他非要娶我们姑娘。我们顺水推舟答应了。。”若雪呆愣不语,她旁边的绿屏神色凝重的答道。
是吗?我只知道这香能带给自己欲望满足的美梦,却不知道还能让人自欺欺人。还有,顺水推舟?难道之前就想搞替嫁这一出?
似是察觉到我的想法,若雪解释道,“我是官妓出身,是吴恒将我暂时安置在这里的,但我的身契还在官府,没有官府同意,我私自离开就是逃犯。”
“我之前本就犹豫要不要嫁给他,但你的出现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我本想引你入局,让吴恒爱上你,从而放下执念,再靠着一点往日的情分,让他放我离开。”
“当然,不是每一个计划都能圆满成功。如果……时间拖的太长,那我只好引你替嫁。”
我心中一惊,原来在与她合作的那一刻,我便成了她手上的棋子。
我以为的合作,只是她的算计。一环扣一环,这样的心计,却只是为了自由。
“若雪姑娘竟如此坦然,料定我会答应了?这是看不起我?”我心中不爽,冷声道。
“哪里敢看不起妹妹,妹妹是个聪明人,一定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我既有心求助,自然不敢隐瞒。”若雪脸色一白。
“我已经在妹妹面前露了太多把柄,妹妹轻易就能致我于绝境,这是我的诚意。”
“希望如此,但若雪姑娘你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件事。”我不慌不忙道。
“吴恒不再是我要靠近的对象。我已心有所属。无心与他周旋下去。”
“是吗?恭喜妹妹了。”她一惊,却还是慢慢露出一抹苦涩又虚弱的笑意。“只是,我竟不知,杭州城里,有比吴恒对你更好的选择。”
“自然不是那些凡夫俗子。”我张扬的笑容快要遮掩不住,“凡间的男人不值得我如此。”
“哦?”若雪目光闪动,“能入妹妹眼的人,一定是如谪仙一般的人物。”
她身上的颓废之气突然一扫而空,我敏锐的觉得这和她所说的“谪仙”有关。
“若雪姑娘言重了,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修道人士。”
“修道,亦是我心中所向。”她的声音带着隐隐激动。“若我得到了自由,不知我有没有荣幸见他一面,探讨一番。”
“自然可以。”她有心交好,我怎好相驳。“只是,若我不同意,姐姐该如何获得自由?”
氛围再次沉重了起来。
“我的婢女绿屏,有心替我牺牲,但这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我不能用。”
“是啊,你只有一天的时间逃离,你的婢女更是凶多吉少。”我望向若雪身后那一脸坚定的婢女,“那么忠诚的仆人,可惜了。”
“绿屏是我从小就带在身边的仆人,患难与共,不离不弃。是我最后一个亲人了……”
“所以……”若雪为难的目光看向我,“还请妹妹帮忙,到那时你只管将一切推到我身上。吴恒若是对你有兴趣,也定不会迁怒于你。只要帮我拖住一天……只要有一天,我就认了。”
她言辞恳切,令人动容。
“我知道妹妹如今心有所属,我的要求让你为难了。”
“不”我摇头。“我当时既然答应你,自然会好事做到底。”
替嫁,无论是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不会拒绝。若雪姑娘也算是算无遗漏。
“只不过,若雪姑娘还有事情瞒着我,对不对?”我似笑非笑的瞥向她。
她的脸色突然变得更加苍白,方寸大乱起来:“妹妹……在说什么……”
“你的房间里藏着什么奇珍异兽呢?需要你百般遮掩?”
“竟然被你察觉出来了……”许久,若雪慢悠悠道,似是死心,又像是释然。
“青青姑娘,我真的没有害人之心,希望你不要如此提防我,你好奇的这件事,与你无关,也不会对计划造成什么影响,何必如此深挖?”
“哦?”我兴趣大增,笑容勾起,“我只是单纯好奇,是什么呢?”
“猫?”“狗?”“狼?”“妖?”
我故意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这样的语言无疑会在寂静的房间中起到敲山震虎的效果。
若有似无的低吼声从床下传来,我和芙灵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都听到了。
而当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若雪眼睛大睁,不可思议的盯着我。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呢。”我伸了个懒腰,不以为然道。
“我以前也是妖,还是只蛇妖。”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闪过,霎那间,一人人高的野兽就窜上桌面,来到我面前,仅离我一指之遥。
是只狼,年轻的狼,有着灰黑色蓬松密集的皮毛,可却像许久没打理般,灰头土脸的。
它的狼脸正对着我,蓝的发亮的眼睛死死的,冷冷的盯着我,令人心生胆寒,头晕目眩。他嘶着獠牙,发出威胁的低哄声。
但我并未怕到这种程度,经验告诉我,这些不过虚架子罢了。
动物不会无心打理自己的皮毛,除非无力——它定是受了内伤。
何况,一只无法化形的狼——道行不深。
“小狼,没事的。”若雪在一旁着急喊道。
野兽毫无动静,只眼中多了份探究神色。
我抬眼,漫不经心的对上这狼的目光,继续说道:“我现在被挖了妖丹,徒有人形罢了。”
那狼这才跳下桌面,化小了身形,变得如同普通狗般大小,在若雪脚边转了个圈,就安静窝在一旁。
“它没有害人之心,只是怕你伤害我罢了。”若雪慌忙向我解释着。
我表示理解,于是若雪将他们的故事娓娓道来。
那时,驻守东北的节度使福元佣兵自重,骤然起兵,找了个幌子带着几万精兵前去京城,各个番镇畏惧福元威严,又因为天高皇帝远消息未达圣听,竟不敢抵抗,城门大开,让福元堂而皇之一路南下,从而开启了大堂王朝长达十年的内乱。而若雪的父亲,就是投降判臣的一员。
后来,福元被镇压,功过被清算,若雪从此家破人亡,自己亦被充当为军妓,流放至苦寒的西北,在那里救了一只狼。
那只狼与人相斗,不敌,昏迷在雪地里。她当时自身难保,却也更加感同深受,对它起了善心。
而这狼就此在她身边逗留,甚至跟着她长途跋涉,来到杭州,平日躲在山中,待夜半无人时,便藏在这一方角落里,两人私会。
这狼是妖,还未修成人形,只是会说话,只会在满月之夜维持一段时间人形。这让她欢喜又恐惧。
欢喜的是,她找到了世间最忠于她的男子,他是她在这冰冷肮脏之地里唯一的火光。他是她空虚困苦心灵里唯一的慰籍。
平日里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权衡利弊斟酌讨好,只有在他的面前,她才仿佛成为了一个会哭,会痴,会脆弱的小女孩。
世人着迷于她的诗,写物立意高洁,写情却是是深刻入骨,字字泣血。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选自曹雪芹《红豆词》)
“何处埋枯骨?皓月糜花中。”(原创)
“铺床凉满梧桐月,月在梧桐缺处明。”————(选自朱淑贞)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选自鱼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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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那些源源不断的热烈灵感,全是她在一只妖身上得来。
恐惧的是,她知道妖为世人所不容,更何况还身处闹市。她又是受困之身,狼却甘心为她所困,终日在城中徘徊。她时刻担心着狼的安危,又饱受相思之苦的折磨,让她变得有如惊弓之鸟一般。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前几天,他的狼被追杀,侥幸逃脱,但内丹破裂,灵力流失,修为大减。
它化不了行,甚至很少说话,大多数时间,它只能跟普通动物一样用睡觉来修养生息。
“竟是这事,这些天你都寸步不离守着它吗?”
“是,”若雪点点头。“我怕那怪物循着蛛丝马迹找来,但有人在旁护着,它也会有所顾虑吧。”
“怪不得你说,没时间了,还有这层意思。”
“那你知道这是何人所为吗?”我继续问道。
“据说,是只猪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