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聿云暮,眨眼过去半个月。
府邸上下都换上厚重的棉衣,只等待一场大雪飘然降落,迎来隆冬的喜悦。
覆着冷霜的茶花格外的娇艳,点缀在深幽的庭砌,红似朝霞越发显得光华灼然。
“三小姐,杜小姐送来请柬邀你明日去杜府赏花。”青黛递来红色请帖。
楼满烟并未看内容,只是在手中把玩。
目光却透过半掩的轩窗看向庭砌中艳红似血的山茶,一瞬后,她显得兴趣缺缺。
青黛正欲回绝时,却见她勾着着鬓角发丝,放在唇边吹了吹。
记忆中原身与兵部尚书家的杜小姐并不相熟,堪堪见过两回而已,原身目中无人,也无真心交好的闺中密友。
“明日一同去吧。”
翌日清晨起了厚厚的一层霜,庭砌中的山茶傲然绽放,较昨日还要娇艳三分。
她穿上一件半臂袄子,外头披着一件湖水绿的镶着狐狸毛的大氅,细白绒毛拂在那张净白的小脸上,越发显得又娇又俏像个琉璃娃娃。
同心髻上别了一朵小巧缀着绿宝石的金桃花钗首,以及鎏金鸾鸟钗。
虽然轻简了些,头上两款首饰足够给她撑场面了。
苏钰原以为她出门之前会好一顿折腾,竟不想是个不挑剔、干净利落的主儿。
马车缓缓驶离府邸,融入长街的红尘烟火。相比较马车外的嘈杂,车内气氛沉闷的近乎冰冷。
“太子身旁女子都好似你这般不苟言笑规规矩矩的?”她眨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真诚点不像在调侃。
“太子身边不需要话多的人。”她一板一眼的回答。
“话多会被拔舌头吗?”她咯咯一笑,在苏珏面露不虞时,忽然便收起玩味的笑意。
“到了。”车夫的声音适时的响起。
青黛撩开车帘,焦灼的氛围迎来了一缕缕凉风,顿觉舒爽不已。
她跳下马,伸出手,“奴婢扶三小姐下车。”
几株高大的山茶花探出尚书府的院墙,在冷风中伸展妖娆的姿态,似在邀人入内细细观赏。
来迎接楼满烟等人的是杜清燕的贴身女婢玉玲。心思活泛得紧,见了人巧笑连连,“呀,奴婢一见便知是楼三姑娘来了,这风华气度一看就不凡。”
楼满烟嘴角噙笑,一副很受用的样子,一抬手,吐出一个字,“赏。”
苏珏悄无声息的递给她一记凉凉白眼。
总觉得她愚笨,却又蠢得不够彻底。
青黛见玉玲玲珑得很,心中既懊恼又羡慕。
楼满烟似能感知她的一切情绪,旋即笑着将声音压低,“你能保持初心不变,我也顶喜欢你这样的笨丫头。”
……青黛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三人被玉玲领着过明堂时,便听到有人通禀太子命人送来小礼。
只说太子忙于庶务未能应邀前来赏花,特意备了一份薄礼,以答谢杜清燕的盛情。
玉京谁人不知顾岫爱惨了她,杜清燕若没有十足把握,也不会担着被人看笑话的风险,唐突的下请柬,定然是出了纰漏。
倘若顾岫应邀前来,楼满烟免不了会受人奚落与嘲讽,毕竟觊觎太子妃之位的人比比皆是,若是能撕掉她那一层凤凰皮,旁人乐见其成。
楼满烟递给苏钰一记眼神。
她先是心头一凉,想要开口否认她根本不知情,一瞬后淡定的承下她所有的猜疑。
两人不动声色的交换一记眼神,苏钰便借故分道而行。
茶花园八角亭内,贵女们三三两两得像花蝴蝶聚在一起,温柔的低语与笑声,像山岚之中起伏的风声,以及倾斜而下流水。
楼满烟来得不算迟,却还是慢了一步。
迟来得花开,如何留得住匆忙的步履。
在山茶院尽头是一条长而幽深的回廊,回廊上视野极好,朵朵红艳艳的山茶花,成了世家子弟附庸风雅的道具。
由玉玲引着进去亭内时,杜清燕从人群中走出来。“是楼三小姐来了。”
贵女们纷纷偏过头,珠钗乱颤,衣袂翩然。像走进了万花筒,看不尽的稠艳景容。
杜清燕亲昵的拉她落座,两人似关系要好的闺中密友。
楼满烟如今身份敏感,旁人唯恐避之不及,而杜清燕心思豁达,不竟然让对她起了几分敬佩之情。
楼满烟的存在,让原本月下观花的雀跃美好氛围,登时变得如履薄冰。
从盛夏的蝉鸣鸟叫登时回到了瑟缩的冬日。
“这是茶花酥饼,三小姐尝尝。”杜清燕将用白玉碟盛装的三块酥饼放在她面前。
“我们家小姐清晨亲自做的,眼下还酥脆着呢。”玉玲长着一张圆圆的脸,笑起来格外的喜庆。
楼满烟对这里的甜食小点较为排斥,甜的太单一也齁鼻。
她抿嘴低咳一声,显出两分虚弱,“一不留神便染了病,大夫交代需忌口,杜小姐亲手烹制的食物矜贵得紧,怎能让我随意糟蹋了。”
“待三小姐病好,我命人送到府邸去。”杜清燕温婉的好似没有脾气。
“有劳。”杜清燕指了指一旁小径,“那条石子路可通往山茶林,可愿让我陪你下去走走?”
“怎能因为我让你怠慢其他贵客,你若不介意我自己随处走走瞧瞧。”拘在一处,让她浑身不得舒爽。
“三小姐请便。”杜清燕将玉玲留给她。
楼满烟带着人没入山茶林,直至裙摆消失,贵女们才朝杜清燕拥了上去。
“杜小姐与楼三私交甚好?”质疑的是礼部尚书幺女杨秋夕。
杜清燕笑了笑,递给她一杯清茶。“三小姐其实挺和善的。”
旁人一听,禁不住呵呵笑起来。
“她家中诵往生经和尚未歇止过,你管这叫和善?杜小姐也太天真了。”杨秋夕想不到她居然是个浑身挂满舍利子的活菩萨,登时啧了两声。
坊间甚至给楼满烟起了恶菩萨的花名,她的名声着实算不上好,如何担得起和善二字。
“那些和尚可不是去念经的,都是去辟邪的。”话题就此展开,贵女们纷纷围在一起。
“我听说三小姐踩死蚂蚁都能念断往生经,可见其深知自己罪孽深重,生怕夜里冤魂聚在一起向她索命,好在她身上沾染了太子的龙气,才保住了平安。”她们只敢低语不敢大声喧哗,毕竟月有阴晴圆缺,没人能保证自己会长盛不衰。
“兴许……兴许只是误会,事情到底如何,我们外人不知根不知底的,还是莫要乱猜疑的好。”
杜清燕好脾气的维“护着”楼满烟。在旁人看来既单纯又蠢笨,她们更愿意相信楼满烟就是那样心狠手辣的主儿。
这般无才无德之人如何配得上太子妃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