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辛王越走越近，相柳巍然不动。
两人的脸上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越来越近。
小夭不觉轻轻拽住相柳的衣袖，她想抓他的手，又怕相柳甩开，但她又想用行动告诉父王，不必担心，相柳不会伤她。
而且，拽住相柳的衣袖，父亲若是想对相柳动手，必定也会考虑到她，自然出手会留情一些。
然而事实证明小夭想多了。
高辛王离两人约莫三尺的距离停了下来。
相柳见高辛王走近，按照神农的礼节对着高辛王行了一礼。
高辛王见到相柳行礼，威严的面容并无怒意，只是顿了一顿，继而
仔细打量着相柳，只见相柳长身玉立，傲然挺拔的面对高辛王，眼神没有敌意，也看不出友善，只是如同往常那样，淡淡的。
高辛王收了打量的眼光，转头问小夭：“小夭，这就是你狌狌镜里那个人？”
小夭顿感呼吸停滞，把相柳的九个头借来都不够自己思考的了。
突然她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迟早都要知道的。
“是的，父王，他就是我狌狌镜里那个人。”
小夭抬起头，直视高辛王。
“既然是小夭狌狌镜里唯一记录下来的人，那就是小夭的朋友。小夭的朋友，不应该向我行一个晚辈之礼吗？”
高辛王看着相柳。
小夭心里一惊，琢磨不出父王这是什么意思，手里仍拽着相柳的衣袖迟迟不肯松开。
高辛王看了看小夭紧张的神色，又垂眼看了看小夭抓住相柳衣袖的手，淡淡笑了笑。
倒是相柳，听闻高辛王这么说，也并无扭捏，按照高辛王说的晚辈之礼再次给高辛王鞠了一躬，“九命相柳见过高辛王。”
高辛王点点头，“久闻大名。”高辛王用一种颇为欣赏的眼光看着相柳。
“既然来了五神山，现在也并非战事时期，不如，在五神山小住几日?小夭，你觉得如何？”
小夭惊得不知如何接话，心跳异常剧烈，怎么办？父王是什么意思，相柳会不会有危险，我现在要不要让他走？
小夭在这边天人交战，迟迟没有回答，相柳倒是大大方方的说：“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小夭吃不透相柳什么意思，不是要走吗？不是要去百黎解蛊吗？
小夭盯着相柳，眼神询问。相柳微笑看着她，“怎么？你不欢迎吗？”
小夭连忙点头：“欢迎，当然欢迎！”
高辛王带着相柳和小夭走进殿内的时候，并没有避讳任何人。
而此刻的相柳，也没有打算戴面具。
所幸，大多数人仅听闻过相柳大名，并未识得相柳真容，只觉此人衣袂飘飘，纤尘不染，宛若创世神祗，比他们这些神族更似神族。
走入内殿，遇见迎面而来的阿念。
阿念见到父王赶紧行了一礼，她瞬间看见了跟在高辛王身后的小夭和相柳，惊讶得张大了嘴。
她没见过相柳真容，但她记得相柳这身白袍和他的翩翩银发，若世间有人穿着简单白袍给她留下了极其难忘的印象，那相柳一定是为数不多的那一个。
阿念不敢置信，捂住合不拢的嘴巴，奔向小夭：“姐姐！他.....他是.....？”
高辛王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他们三人：“你们年轻人，先聊着。我去处理一些事情，晚上，我们一起用膳。”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内殿现在只剩下阿念，小夭和相柳。
阿念极认真地盯着相柳的脸，尔后又看向小夭，小夭满脸通红。
阿念笑得眉眼弯弯：“姐姐，快告诉我！他是不是......”
“是。”小夭低声又果决的承认，并抬眼看了一眼相柳。
相柳仍是淡淡的，阿念看向她的时候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阿念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傻笑着看着两人。
倒是相柳大方起来：“不打算带我转转吗？”
小夭忽然想起什么：“你.....不逼我去百黎了？”
阿念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百黎？姐姐你们去百黎做什么？”
两人都没回答阿念的话。
相柳开口：“难得被邀请入五神山，盛情难却，自然要好好看看。”
小夭欢喜，她有一种感觉，相柳似乎有了些微变化。
具体是什么变化，她又说不上来。
反正他也从来没有让她看明白过。
若不是已经知道他为她做的那些事，她真的不敢笃定，这家伙到底怎么想。
不过今天的确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
也许是自清水镇那天起，她对他说过所有的话，他都细细琢磨过吧？
又或是....？
小夭琢磨得出神，被阿念推醒，“姐姐，姐姐，他还等着呐。”
小夭回过神，“阿念，你先去父王的药殿帮我拿左边桌上那个锦盒。中午，你来我殿里，和我们一块用膳吧。”
阿念很不满意地看着小夭，显然小夭这是要把她支开，虽说不情愿，但想起那晚小夭对她说的那些话，想着相柳为姐姐做的一切，阿念强忍住自己的好奇心，给相柳和小夭一个单独相处的时间。
穿过迂回婉约的长廊，经过几处奇异美景的园子，才来到小夭住的宫殿。
小夭领着相柳走进自己炼药室，走到一处精美的柜子前。
抽出其中一个抽屉，拿出一盒精美的五彩点心。
“九头妖，你第一次来，我就拿我最新研制的毒药招待你吧。”
小夭得意的介绍：“这可是我搜罗的天下各种奇药和毒药炼制的，你好好品尝品尝。”
相柳睨了小夭一眼，往日那副不屑的表情又重新挂回脸上，“行吧，看看你炼毒技术长进了没有。”
小夭哈哈一笑：“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我说过，我的目标就是毒到你，这辈子，不把你毒倒，我是不会放弃的。”
“你可别忘了，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想祸害的人。”小夭又补充。
相柳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小夭，唇角似笑非笑。
一仰脖，毒药被他当做美味海鲜汤一样喝了下去。
小夭歪着头看着他，期待着他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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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眨眼的功夫便到了晚膳时分。
高辛王命人来邀请相柳和小夭。
用膳的地方就定在小夭当初被玱玹抓回五神山，第一次与高辛王用膳的地方，那个时候，小夭还没想好，是否承认是自己是小夭。
没想到，一晃已过去这么多年。
小夭思绪仿佛回到了那年，高辛王看着小夭的表情，似乎也猜到了小夭所想。
他收回眼神，伸出右手，示意相柳不必多礼：“这是当年小夭还是玟小六时，被玱玹打断腿抓回来，我们第一次用膳的地方，你不必多礼。”
高辛王的意思很明显，在这里，你不是神农军师九命相柳，我也不是高辛王，我只是一个心疼女儿流浪多年却遗憾没有保护好她的父亲。咱们一家就寻常百姓那样，一起简单吃个饭。
相柳绝顶聪明，当然知道高辛王的意思。
他颔首回礼，表示认同。
三人正要提筷，阿念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小嘴一撅：“父王偏心，你为什么不等我！还有姐姐也是！”
高辛王笑笑，“是父王不周，忘了差人去叫你。既然来了，就坐下一起吧。”
“哼。”阿念瞪了一眼小夭，又神神秘秘的看了眼相柳，总觉得这个人飘忽不定，与他们神族完全不同。
随即又笑嘻嘻坐下了。
席间，聊的也不过是寻常小事，关于国家，关于战事，高辛王只字未提，甚至连小夭和相柳的事情，他也好像并不 在意知道。
只是，相柳清楚，高辛王在小夭未加留意的时候，已将他仔仔细细看了个透。
相柳心无邪念，至真至纯，自然不惧高辛王审视。
夜间，小夭回寝殿换了一双木屐，踢踢哒哒在殿前的回廊内来回走着。
相柳双手抱胸，用一种很新鲜的眼神打量着她。
整个人自在得给人一种这就是相柳的地盘的错觉。
月亮初升，银色的光芒洒在两人身上，如梦如幻。
“九头怪，你看那边。”小夭用手指了指月亮，“像不像第一次你牵着我的手走在葫芦湖的水面上那晚的月亮。”
“不象。”
相柳看了眼月亮，很煞风景的回答。
小夭瞪着他。
“你一直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吗？”相柳的眼神从月亮收回，停留在小夭身上。
小夭只见他眼波流转，笑意若有若无，眸子晶莹透亮，璀璨如夜空闪耀的星辰。
一时间小夭觉得入了幻境。
相柳朝她走近，银色发丝随风飞扬，碎碎几缕轻轻拂在小夭脸上。
小夭才意识到，这不是幻境。
相柳真真切切在此，在她的寝殿，在她父王的地盘。
且光明正大。
“我当然记得。”小夭回答：“相柳，你带我去的每一处地方，我都记得。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也记得。就如同你我初见，你便记下了我那句无力自保，无人可以，无处可去一样。”
相柳只觉心头狠狠一动。
“小夭，你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
“是吗?哪里不一样了？”小夭笑着问道。
“.......说不上来。你变了，比我认识的那个玟小六更.....主动，更大胆。”相柳低头沉吟，接着说：“我.......推不开你了。”
相柳说完缓缓抬起一只手，似乎想触碰小夭旋即又生生忍住，终是将手放下，看向远处层峦叠嶂的山脉，陷入沉思。
良久，两人都没有说话。
小夭看着他的背影，猜不出他此刻所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夭先打破了沉默，她轻轻上前，从身后揽住相柳。
“推不开，那就不推开。当初你抓了我，抽了我四十鞭子，并让我成为你的人。你不会忘了吧？”
相柳的身子微微一动，他缓缓转身，抓起小夭的手。
两人对视着。
“走，去海里玩。”
“现在？”
“对，现在。”
“阿念来寻我怎么办?”
“不会。”
“你那么肯定？为什么？”小夭好奇。
“因为我用灵力传音给阿念，告诉她，不要打扰姐姐和她的心上人约会。”相柳面无表情的说。
“啊？你！”小夭瞬间娇羞不已。
“走吧，今天是是十五，海上的月亮一定 很好看。”相柳把手伸过来。
小夭将手放入他掌心，随着他走了出去。
海上，一枚巨大的贝壳随海浪轻轻荡漾。
相柳一袭白衣白袍，迎着如霜的月光，与此刻深蓝的夜空深蓝的海面交相辉映，美得犹如一副稀世画卷。
小夭依偎在相柳怀里，两人感受着海风，静静的欣赏着此时的一轮明月。
天地在这一刻仿佛不存在。
万物在这一刻仿佛不存在。
两个自小历经种种苦楚和折磨的人儿，唯有彼此，只剩彼此。
良久过后，小夭来了睡意。
海风越来越大，相柳将贝壳沉入海底，让小夭在贝壳中熟睡。
他长久地凝视小夭。
小夭的鼻子，小夭的眉毛，小夭的嘴唇，小夭鬓角的细碎发丝。
小夭的两个梨涡浅笑。
他一一抚过，修长的手指在细细描摹。
从前，知道她美，知道她灵动可人，也凝视过她无数次。
可那时身份不同，凝视她的时候便多了一份苦楚，一份无奈，一份怅然若失，一份空落落的距离感。
从未象今天这般，可以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的坐在她身边，细细的用手指描摹她的五官，她的秀发。
从前，离得再近，也有一份距离感横亘在两人中间。
而今，这份距离感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心与心的碰撞，心与心的融合。
想到这儿，相柳终于忍不住，俯下身子，轻轻的将吻落在了小夭的唇上。
好梦正酣的小夭嘤咛一声，微微翻了个身，却还记得紧紧抓着相柳的手，生怕一松手，相柳就会消失无踪。
相柳看了看小夭的手，随着小夭的侧身躺了下去。
忽然，鲛人的歌声传来，忽远忽近，相柳生怕吵醒小夭。
连忙一挥手合拢了贝壳。
贝壳合拢后，淡蓝色零星的光点从外面透进来，好在里面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贝母，也能发出晶莹透亮的微光，不亮不暗，刚刚好。
相柳抚着小夭的脸，将她散开的长发往一边拢了拢。
小夭缓缓睁开眼睛，微笑着一瞬不瞬的看着相柳。
这张能颠倒众生的脸，这张俊美得能杀人的脸，小夭在心底轻叹。
相柳温柔的时候，比浪荡公子防风邶更具杀伤力，此刻他那灿若星辰的眸子，在海贝幽暗的光线中显得尤为惊心动魄。
小夭竟看得一时痴迷，恨不能溺死在这星光浩瀚里。
“我吵醒你了？”
“鲛人吵醒我了。”小夭甜甜地笑：“不过，他们的歌声着实美妙动人，所以，我原谅他们了。”
相柳笑笑，宠溺地看着小夭。
小夭忽地直起身子，猝不及防的在相柳的眼睛上落下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