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棠到谢文璟约见的地方的时候，谢文璟已经到了。
谢文璟定的地方是一家古色古香的茶楼。清静幽然的茶室里，只有一个谢文璟在茶案旁品茶。
陆海棠站在门口处看着谢文璟，越看越觉得谢文璟这个“书中”描述的冷心冷情，不近人情，老谋深算这些词不太像她此刻所见之人。
如今的谢文璟，眉宇之间有挥之不去的忧愁，陆海棠猜是为了谢衍吧。
而让谢文璟忧心成这样，主动来找她……谢衍到底怎么样了呢？
她抬手敲了敲门，谢文璟自一旁熏香的烟雾缭绕中抬眼看过来。
“你来了？过来坐吧。”
陆海棠走到茶案前坐下，看着谢文璟斟茶的动作，没说话。
谢文璟把茶推到陆海棠面前，轻声道：“你应该猜到我找你是为了什么吧。”
陆海棠垂眸看着面前那杯清亮透彻的茶水，淡淡地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当初口口声声不愿意他沾染上这些没用的感情，如今怎么反倒愿意来劝我了？”
陆海棠的声音带着极轻的嘲讽，谢文璟听得一清二楚。
陆海棠最近时常在想，谢衍变成现在这么疯狂偏执究竟具体是因为些什么？因为知道了谢衍重生的事，陆海棠始终觉得多活了一辈子的谢衍不该这这么冲动。
童年时期受到的伤害固然是主要原因，可后来种种，都在削弱谢衍那点微薄的安全感。
她曾经以为谢衍并不在乎谢文璟，但这些日子她想明白了，其实不是的。
谢文璟是谢衍的亲生父亲，谢衍最初怎么可能没有期待呢？他又不是真的冷血……
可谢文璟只把他当做谢家继承人、文姝留下的血脉，唯独……没有从心里认可过他是自己的孩子。
为了将来的谢家，谢文璟可以对谢衍说出断情绝爱这种话，谢文璟不关心他的情绪，不过问他的生活。对谢文璟来说，谢衍只需要做好继承人就好了。
所以陆海棠是讨厌甚至是怨恨谢文璟的，他作为了一个缺失了那么多年的父亲，却没在后来让谢衍感受到过一点寻常父爱。
陆海棠不知道谢文璟是怎么突然想通的，但对她来说，谢文璟如今对谢衍迟来的愧疚和弥补并不能感动到她。
谢文璟身居高位多年，没什么人能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但此刻的他，只是安静听着，随后点了点头，“对，我不是个合格的父亲，我对不起谢衍，也对不起文姝……”
陆海棠轻哼一声，没说话。
谢文璟也不介意，兀自说著：“我今天找你，只是想让你了解了解谢衍最近的状况。你如果对他还有情，就心疼心疼他，有什么彼此说清楚，别留下遗憾。”说著把身侧的一个病历本递给了陆海棠。
谢衍在茶室的隔间里透过镂空木门，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朝思夜暮想的人，在看到谢文璟把病历本递出去的时候猛地攥紧了一旁的桌子。
他一遍遍地在脑海里回想自己最近的表现怎么样？自己的病有没有好一点？陈医生都在病历本上写了什么？棠棠看过以后会不会觉得他好得太慢了……
越是惶恐不安，就越是想要看清楚，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外人的一举一动。
陆海棠抿着唇，从谢文璟手里接过病历本，她最近确实很担心谢衍的情况。
和一般的病历本不太一样，谢衍的这本是陈医生手写登记，内容也一目了然：
8.17，病人谢衍治疗配合积极，康复愿望强烈，但精神状态明显不乐观。
8.18，病人谢衍出现神经性衰弱，表现为日常谈话走神，无顾流泪。
8.19，病人谢衍出现失眠症状，服用咪达唑仑辅助治疗。
……
8.23，病人谢衍经测试确诊患有轻度抑郁、焦虑症，情绪消极，心理测试不合格。
8.23晚上九点，病人谢衍出现无意识轻生行为，服用阿普唑仑片、苯巴比妥片辅助治疗。
……
陆海棠越往下看脸色越白，手抖得几乎要握不住那薄薄的几页纸，再开口时声音沙哑：“轻度抑郁……轻生？为什么……你们不是在治疗吗？为什么还会这样？！”
谢文璟目光穿透陆海棠看向不知道何处，“是啊，我们也想知道怎么会这样……可能，对他来说，失去你比什么都严重吧。”
陆海棠咬紧了下唇，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只是想让谢衍得到教训，让谢衍明白不能这么做……
谢文璟抬眼看着陆海棠，叹了口气，补上最后一句：“他当时是洗澡的时候差点溺亡的。事后谢晚红着眼睛问他为什么想不开，他说他没有想不开，说别让你知道这件事，他怕你觉得他在用苦肉计，觉得他死不悔改。”
陆海棠说不清哪里痛，但她就是好痛啊。明明当时差点溺亡的是谢衍，但此刻快要呼吸不上来的却是她。
“陆小姐，”谢文璟这么叫她，轻声道：“我不想瞒你，谢衍他已经很不好了，他和你当初想象中的治疗效果差了很多。站在客观角度来说，选择谢衍并不是什么好的决定。但身为谢衍的父亲，我还是想替他对你说一句，他爱你，人尽皆知。”
是啊，谢衍爱她，人尽皆知。
眼泪滑过了陆海棠的脸颊，当初对谢衍的刻意装出的冷漠，在如今化作利刃，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
让她千穿百孔，血流不止。
隔间里的谢衍看不真切陆海棠的表情，他焦躁地起身在原地转圈。
怎么办，他吃了很多药还是没治好……
棠棠一定全都知道了，这回怎么办呢？什么都没有了……
谢衍在隔间里，已经听不清外面说了什么，只看见他的棠棠站起来像是要离开了的样子。
他头痛得快要炸开了，一个声音告诉他冲出去，不顾一切地留下她；另一个声音说你一个心理有问题的病人有什么资格纠缠她？你已经伤害了她那么多了，她不会原谅你了，放手吧！
剧烈的痛苦撕裂着他，不慎碰落了桌上的茶盏。
瓷器碎裂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隔间外的陆海棠耳朵里，陆海棠神色一顿，眼神落在声音传来的方向，抬脚靠近。
手一推，推开了隔间门，和门内痛苦跪坐在地上的谢衍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