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人选既定,族议也告一段落,其他人陆续退出祭坛,离开这里各自返回。
距离盈幽最近的防风钊早先嗅到了她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又全程旁观了她与五长老的打斗,想她一直不离开座位应当是受了伤,此时有些担忧,出声询问是否需要他留下。
盈幽摇了摇头。
防风钊还是担忧,但也只能听从盈幽吩咐,选择离去。
很快,防风氏的祭坛内,只剩下盈幽和大长老两人。
比起鬼方氏的族中祭坛,此地更像是成片的古朴建筑群,没那么幽深诡秘,也没那么多奇怪图腾雕塑。数栋干栏式的木楼盘踞在一块块巨岩上,依着高氏山山脚一处山谷所建。木楼围护轻盈开敞,周边绿荫环绕,在山水溪峒间形成空中楼阁一般的悠然景象。
其中他们脚下的主祭坛位于这片的最高处,也最为明亮美观,往外便能眺望到高氏山的山峦沟壑紧密相连,再远处更有百丈瀑布和云山雾海,堪称秀韵不俗。
大长老燃起三炷香,递给盈幽:“少主,请。”
盈幽起身接过香,离开一直坐着的位置,大长老瞥了一眼,看见她衣裙下摆有隐隐血迹,想来从防风城一路并不顺遂。
大长老并不多言。
若是连这点路途都无法平安抵达,也配不上前一晚盈幽许下的宏图大志了。
眼见盈幽把香插入香案,大长老又递了一把匕首过去,示意盈幽将血滴入香案上供奉的一枚玉制令牌。
大长老说:“小怪原本还想历练你一段时间,再让你接下这块防风氏族长令,不过我看他如今半死不活的样子,就跟他打了个赌。”
显而易见,大长老赌赢了。
盈幽听懂了大长老的意思,也不废话,直接接过匕首割破手掌心,将血滴在那枚族长令上。
随着鲜血滴落,玉面雕刻的蟒蛇、太阳和凤鸟就瞬间活了过来,在令牌上方汇聚出一道金色凤鸟虚影。这道虚影绕着两人盘旋而下,停在了盈幽面前,还格外亲昵地蹭蹭她垂下的手。
大长老只以为盈幽血液中蕴含的灵力受到虚影偏爱,提醒说:“去吧,族中禁地,只有族长能去。”
盈幽不再犹豫,跃上虚影后背。
虚影清鸣两声,振翅飞出祭坛木楼,沿途金光闪烁,一人一影冲向高氏山山巅云海,被薄绸般的白云裹挟,很快消失了踪迹。
大长老收回远眺目光。
缓步来到主祭坛侧方另一座木楼内,正坐在竹席之上,一如数百年来的每一日。
过了许久,楼外飞来一只灵力所化的纸鹤,大长老伸手接住,展开后传来四长老骂骂咧咧的声音——
“大哥,凌河镇那条长街全被血染了,老二要是见着肯定后怕,但凡他先前还敢岔,被少主弄滴就是他家那根独苗苗了……”
“没找到意映,也没找到郑老二,活人死人都莫有……”
盈幽再回防风府已是深夜。
“防风邶”的居所是与轵邑防风府格局相似的轻浪阁,因为邶公子不喜仆从近身的缘故,轻浪阁位于整座防风府东院角落,是一所极为幽静的房舍,平常并不许闲杂人等出入。
盈幽来时,相柳正在榻上运功疗伤,颊边尚带一抹血痕,从前或冰冷或戏谑的面容全然失了血色,整个人看上去格外苍白脆弱。
感应到一股熟悉气息踏入自己所布下的灵力结界,相柳睁开紧闭的双眼,眼底幽深冰寒如春水般化开,以眼神询问:‘如何?’
“尽如所料。”盈幽行至榻前,侧身坐下,“从今往后,防风氏的防风,是防风盈幽的防风。你要不要叫一声少主来听听。”
因相柳正在运功疗伤之故,如非必要并不能言语或者行动,只抬眸含笑望向盈幽,万般情意皆在眼中。
盈幽也忍不住笑。
弯了弯唇角,从怀里拿出一瓶刚得的疗伤用玉髓,含在口中将玉髓渡给了相柳,并没有过多的旖旎。
一瓶玉髓渡完,相柳的唇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了几分。
盈幽屈指拭去相柳唇边湿意,语气幽怨:“你怎么每次打起来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也不怕让人守寡。”
凌河镇长街那些数量众多的杀手并不算难以应对,但当时距离防风氏族议时间紧迫,两人也想趁此良机以绝后患,因此才拼着重伤最快速度地弄死了包括防风意映和郑氏族长在内的一干人等,过后相柳又主动让盈幽吸血疗伤,以支撑她赶去防风氏祭坛。
可以说是伤上加伤。
可面前相柳依然毫不在意地浅笑,眼神里没有半点懊悔之色。
盈幽拿相柳根本没办法,毕竟他是为了她才伤成这样,只好泄愤般用手指戳戳他脸颊,又看见他颊边血痕,情不自禁地改戳为抚,以灵力抚去了本就不深的伤痕。
却不想,伸出的手腕倏地被人捉住,相柳已然疗伤完毕,恢复了行动。
他手中的力道轻柔但不容拒绝,顺着手腕抚过她手心,垂眸细看之后,低下头吻在了愈合不久的伤口处,探出舌尖缓缓舔舐。
盈幽只觉得手心一阵酥麻,从手心蔓延到后背尾骨,下意识地咬了咬唇,目光完全无法离开相柳低头时轻颤的眼睫。
察觉了盈幽注视,相柳这才抬起一双含着水光的眼,轻笑:“只会说我,你自己又收敛到哪里去?”
盈幽被这一眼勾得呼吸微滞。
要命。
坏蛇又使美男计!
可她既舍不得移开眼,又不甘示弱,说:“总之,以后不许再这么对敌了,否则——”
“否则如何?”相柳问。
他见她这般罕见心虚气短的模样就没由来地想笑,但也知真笑出声来她必定要恼,因而将一丝笑意噙在唇边,顺手捏了捏她被灵力治疗后光洁如初的手心。
盈幽深吸一口气,恶狠狠地说:“否则,我就把你绑了,锁在榻上,让你动弹不得。”
相柳眸色微深,慢悠悠地问:“动弹不得,是想要如何?”
“当然是我想要如何,便如何。”盈幽反握住相柳悄然作乱的手,将其压向床榻,用了些灵力困住,俯视着身下的大妖,“身上有伤,还乱勾人,小心我吸干你的血,再要了你的命!”
“怕什么,我有九条命。”相柳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语调慵懒,尾音微微上扬,“早知道娘子喜欢这样的,倒让我恨不得再多受点伤了。”
听了这话,盈幽又好气又好笑,最终还是好笑更多,嗔道:“疯蛇,不许你往脑子里塞奇奇怪怪的东西!一个都不许!”
相柳只笑不答。
揽着盈幽的腰肢将人拉入怀中,两人目光相对,默契地不再调笑,躺在榻上静静相拥。
万籁俱寂。
惟愿今后,春秋相守,此生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