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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负气(1 / 1)


出事的那一晚。

盈幽和手下雪里青原本是准备埋伏一个据说灵力强大的黑市杀手,他们得到消息,对方接了黑市上的大单,要暗杀一位当初背叛辰荣投靠西炎的神将。

她改换容貌,换上一袭红色舞衣充入其他人之中,在那位神将宴客时起舞,打的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主意,要将神将和杀手的灵血全都化为己用。

没人怀疑区区一只小妖能搅了局。

酒酣耳热之际,一支利箭从暗处直刺主位,而那神将虽垂垂老矣却仍有余力,一把拖过伺候的婢女挡了第一箭,高声引来府上护卫前来御敌。

但袭击者动作更快,也更狠。

刀光一闪,黑袍翻动,面覆乌甲的杀手化暗为明,如砍瓜切菜一般杀出一条血路,与神将激斗了百招,这才一刀砍下对方的大好头颅。

正要提上回去换钱,却看见一旁的红衣舞姬瑟瑟发抖。一张艳极的脸,点点血迹落在素白的颊边,更添几分妖异。偏偏抬起头时露出一双泫然欲泣的眼,让他没由来地想起了另一个人。

黑衣杀手没兴趣对一介小妖下手,也没兴趣救,冷冷地说:“还不逃,等着陪葬?”

红衣舞姬又抖了抖,却抖着身子也要爬了起来,来到黑衣杀手面前盈盈下拜。

黑衣杀手对这种怯怯弱弱、不堪造就的低等小妖并不在意,更无所谓对方无用的感激。他受伤颇重的身躯微微晃了一下,吐了一口血用手背擦掉就要转身走人。可正是这一转身,身后红裙翩飞,手中一把短匕已然快狠准地向他偷袭而来。

黑衣杀手与红衣舞姬迅速缠斗在了一起。

如此斗了十招,本就负伤的黑衣杀手越发急于脱身,拼着两败俱伤的打法将自己往红衣舞姬手里送,却未曾想忽然发现那把匕首分外熟悉,硬生生将攻势收回,却被对方割断他耳后一缕黑发和面具的系带。

面具滑落,露出一张属于防风邶的脸,或者说是属于相柳的。

相柳咬着后槽牙,脱口而出:“你用我送的匕首刺我?”

盈幽同样诧异出声:“——哥?”

一个前段日子出门远行,一个宣称最近卧病在床,结果偏偏在这种情况下碰上面,一时之间,双方都不知道应该继续说些什么才好。

直到远处人声渐起,两人才异口同声地说:“走!”

说完之后,又是一瞬寂静无声,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还是盈幽见相柳面色苍白,不愿与他在此时此地继续对峙,掏出一枚竹哨吹响,接着先一步跃上屋檐。

相柳如一片阴影般跟上了盈幽的脚步。

过了许久,他们才在一处海边悬崖停下,盈幽席地而坐,掏出一只青色玉瓶往身后一扔。

相柳单手接住,随后坐在盈幽身旁,解了塞子倒出一丸药服下,才得以目光复杂地看向一直被所有人认为灵力低微的防风氏三小姐。

盈幽穿着方才那身红色舞衣,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随手挥出一道精纯灵力,脸上一阵细微变化,很快恢复成了相柳多年来熟悉的模样。

“不怕我给你的是毒药吗?”盈幽问。

“我不怕毒。”相柳回答。

不怕毒?

那就是不在乎药里有没有毒了。

盈幽冷笑,故意说:“外敷的,你都吃。”

相柳沉默,只用一双天生含情的眼安安静静地睨着,似乎有些迷惑,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了她。

可在盈幽看来,这人上次骗了她也就罢了,刚刚还使了全力打她,现在又对她冷脸,果然在外有了新人就不耐烦应付她这个妹妹了。

盈幽负气问:“我该叫你什么?”

相柳顿了顿,反问:“你想叫我什么?”

盈幽转过去看向远处幽深的海面,不理相柳。

相柳只当盈幽如往日那般耍起了小脾气,刚要去扯她衣袖,却骤然想起此刻的自己是九命相柳,而不是与她相伴多年的防风邶。

原本伸出一半的手,不知不觉又缩了回来。

海风凛冽。

虽然十分清楚灵力有成的妖族或神族根本不惧严寒,相柳还是将他身上的黑色斗篷脱下,从背后轻轻罩在了盈幽双肩之上。

照顾她已经成为他的一种习惯。

盈幽按耐不住回了头,还未开口就见相柳再次伸出手,替她拭去颊边血痕,说:“如果你愿意,还是可以叫我哥哥。”

盈幽定定地看着相柳,默然无言。

相柳又说:“如果你不愿再叫,那就叫我相柳吧。”

盈幽轻抬眉梢,缓缓地说:“辰荣义军,九命相柳?”

相柳承认:“嗯。”

盈幽目光幽深,神色冰冷,“我早该猜到是你。”

她说完之后自顾自地沉默了好一会儿,低下头环抱着自己的双膝,让人不知道她心里正在想什么。

正当相柳以为盈幽要这样一直沉默下去时,盈幽才再度开口:“所以,你说什么‘这世间只剩下你我二人相依为命’,说什么‘护我一世……都是假的。”

辰荣灭国后,统帅洪江带兵藏入深山,与西炎对抗数百年,即便有四大世家和皓翎的暗中支持,也不过是一盘散沙、苟延残喘而已,直到洪江认了一位义子奉为军师,这支军队才真正引起了有心人的忌惮。

这位算无遗策、治军严明的军师,正是面前的相柳。

义子!

军师!

真是好大的名头!

怪不得他数十年来常常消失远行,她以为他有了相好,原来是在外边新认了义父,手底下还管着辰荣义军数万人,真真是忙得很,她汲汲营营多年,那点儿势力怕是也不如他,更不要说他那位义父了。

盈幽哂笑,再次望向海面。

相柳注视着盈幽侧脸半晌,说:“过几日,防风邶会出门远行。”

盈幽更觉得讽刺,告诉自己权当往日都是些虚情假意,勉力牵动了一下唇角,装作若无其事,回答:“好。”

天边传来几声清唳。

盈幽似有所感地抬头望天,幽幽地说:“来接你的,是吗?”

相柳答道:“是。”

盈幽却忽然回头,一下子扑入相柳怀中,狠狠咬在了他左肩。

相柳动了动唇,没有推开盈幽,尤其是在感觉到有什么微凉的液体混着血液濡湿了肩头衣料之后,他更加地动弹不得。

直到盈幽松开,退出相柳怀抱。

她眼里正含着泪光,偏又不肯让它们落下,执拗地盯紧了他,如一只害怕被抛弃的小兽。

相柳藏在衣袖下的双拳握住又松开,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是“相柳”还是“防风邶”,也不知道她真正想要什么,这令大妖困惑不解,更加无法回应。

沉默了良久,他才用最惯用的语气,淡淡地说:“无论你信不信,那些都是真的。”

盈幽却不肯信。

揭开伪装后,他此去便是那个为辰荣义军卖命的九命相柳,不可能再是与自己相依相偎的哥哥,她亦不可能再将他视为世间仅存的亲人。

他们注定了有各自的路要走。

想到了这里,心中难以抑制地升起无边孤寂。

最后,盈幽对着相柳惨笑了一声,将颈间小心藏着的吊坠一把扯下,恨恨摔入他怀中,转身跃入面前幽深海域。

相柳遥遥感应到海面之下的盈幽安然无恙,低头望向那枚躺在手心里的鳞片,独自在崖边枯坐了片刻,之后跃上了盘旋在半空中的白羽金冠雕,消失在了黑沉沉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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