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但笑不语。
他从未想过要给自己寻什么妻子,觉得自己孑然一身来到这世上,也注定应该孑然一身地离开。
只是多年相处,总归对面前娇娇弱弱的人儿有了牵挂,想着要将她的一切安排得顺心如意,护她一世安稳才好。
至于该给便宜妹妹找个什么样的夫婿,别看相柳嘴上总说要找,心里却一直没什么底,他生来冷心冷情也不通情爱,之前又在这件事上闹了个误会,如今最多只能从物种上替盈幽筛选一二。
兔子配狐狸?早晚要被吃了。
兔子配兔子?不行。
相柳常常扮作防风邶混遍了各处歌舞坊,冷眼旁观那些男兔子不仅战力低微,还扭扭捏捏得不像个爷们,惯会勾引,还不如涂山氏的骚狐狸。
况且他不认为区区小妖能够保护妹妹。
当然,真正的凶兽也不行。能被称为凶兽的一定凶残嗜血,谁知道哪天会不会一口把盈幽吞了,毕竟她看起来这般好吃,就连他都偶尔克制不住兽性,对她粉白的脸和红红的唇都有所垂涎。
思来想去,竟然还是防风小怪的主意稍稍好些,以盈幽的容貌手腕,骗个家世清白、父母双亡的高等神族大抵不是什么难事。
相柳的脑海中闪过防风钊那张憨笑的脸,忽然感觉对方也有些眉清目秀了,但转念又想到防风钊痴痴望向盈幽、决然从军的一幕,只觉得那死人怎么配!
越想越气,干脆躺在床上闭起眼睛睡觉。
——却到底没能睡着。
天刚蒙蒙亮,相柳换了一身干净新衣,洗漱过后去找盈幽,习惯性从窗外飞身潜入,没走几步自觉不对,原想再退出去守在门外等盈幽醒来,却鬼使神差地停在原地。
自防风邶归来后,这些年间望舒小筑大变模样。
防风小怪越过大夫人,命人圈了周围一片园子,将整个望舒小筑扩建出去,建了一座独属于盈幽的精美小楼,名曰“枕梦”,楼中饰以珠帘青纱,各色奇珍,夜色之中恍如月宫。
重重纱幔阻隔不了大妖的视线,榻上的少女睡颜恬静,细眉长睫,菱唇雪肤,整个人又清又冷,似天生比旁人存了一口不染尘俗的仙气。
约莫是察觉到相柳过于长久的注视,盈幽迷迷糊糊睁开眼,隔着床幔隐约看见屋内人影,手悄然探向枕下,软声唤道:“哥哥?”
相柳没有立即应答。
一声熟悉的“哥哥”,将大妖拉回了属于防风邶的躯壳,他牵动了一下唇角,调整出一个熟练于心的散漫笑容,才开口道:“是我。”
“吓死我了。”榻上的盈幽将手里的匕首塞了回去,没发出丝毫响动,半坐起来下了床榻,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你怎么一声不吭站在那里?我还以为进了坏人。”
她自幔影后缓步走出,仅着一袭白色寝衣,青丝如绸,隐隐可见月光流动,更显婀娜不可直视。
相柳不由得移开视线,退后半步。
他退后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冷茶饮尽,方才感觉心头热意稍减,道:“半夜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妹妹被一只大妖捉了去,吓得哥哥忙过来找你,失了礼数。”
“哥哥真会说笑,哪有大妖敢来闯防风氏。”盈幽似是懵懂,来到相柳跟前侧身坐下,偏过头自然而然地倚靠在他肩头臂膀,“还是说,哥哥白日里刚想到了盈幽的婚事,夜间就忧心至此?”
相柳微微垂眸。
明明是眼前这小妖毫不设防地在他面前暴露出命脉,为何是他自己无端地心头猛跳,不仅浑身血液沸腾,连四肢都不听使唤?
内心翻涌,面上却不露。
相柳习惯性发出一声轻嗤,视线难以自控地停留在盈幽那一截雪白后颈,探出手轻揉,只觉得触感温润微凉,心中也跟着升起几分奇异的满足。
“你也不怕我骗了你。”他说。
“你又怎知我没骗你?”盈幽反问。
“你骗了我什么?”相柳再问。
“你猜。”她笑了起来,眼中闪动着狡黠。
“我可不猜。”
“哥哥呢,哥哥又骗了我什么?”
“你猜?”相柳将盈幽的语气模仿得极妙。
“我也不猜。”
相柳轻笑出声。
盈幽回过身,面对相柳抬起头,晨光熹微之下,这张容颜更加美不胜收。
也是在此刻,相柳忽然发觉,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也在意起了躯壳美丑,又渐渐将盈幽视为天上地下第一绝色?
盈幽的声音打断了相柳的思绪。
只听她说:“但凡哥哥一直是我的哥哥,就算骗了我又何妨。”
相柳被盈幽认真如同誓言般的目光看得心头一紧,过了两息才答:“哥哥记下了。”
等到他离开后,天赋极善潜行的紫苑这才从门外暗处走出,问:“主人,我们不是已经查到了他不是真正的邶大人?”
站在门边目送相柳的盈幽脸上依然留有依恋,只不过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冷意,“无论他是不是防风邶,只要他心甘情愿地保护我,保护我娘,他就是我哥哥。”
紫苑点头,又说:“玱玹大人来信了。”
盈幽接过那封信,看完之后唇边溢出一丝极淡的讽笑,随手抽出火折子将信点燃。
“这位西炎小王子真是好算计。”她说,“可惜了,我不是真正将一颗芳心系在他身上的无知少女,否则大抵要心甘情愿地沦为他的一枚棋子?为大业卖身,也算能屈能伸。”
此时天色大亮,日光从窗外落在盈幽身上,将她映衬得恍如神女。
紫苑一阵目眩神迷,又听盈幽说:“让雪里青准备一下,他该去皓翎探探路了。”
“是。”紫苑应声退下。
两兄妹齐聚正房陪妘氏用了早膳,席间哥哥妙语连珠,妹妹笑语嫣然,逗得妘氏忘记了这世上所有的烦忧。
之后,却将人双双赶出了望舒小筑,说是让他们出门逛逛,不必留在家中陪她。
相柳和盈幽都笑着应下。
一转身,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盈幽开口说:“哥哥,母亲已经知道她的身体接近油尽灯枯,但她不希望我们担心。”
相柳不掩眼底杀意,冷笑说:“千防万防还是有人找死。”
“别在母亲走前动手。”盈幽暗住了相柳蠢蠢欲动的手,凑近了说:“这世上让人痛苦的方式有很多种,而死亡却是最简单的一种。”
相柳闭了闭眼,将杀意按下。
再睁开时,他下意识地看向盈幽正捉着自己的手。
盈幽恍若未觉,还趁机摇晃,连声唤道:“哥哥!哥哥!”
“知道了,哥哥又不是什么嗜血魔头。”相柳半开玩笑半是认真,“走了,母亲不是让我带你去城里逛逛?你三年不曾归家,想来没见过城里多出来的新鲜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