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冰撑着椅子，回到房间，换上一身藏青色的长袍，内里搭着绣着锦纹的白衫。
他的发丝一向松垂顺滑，只需稍稍梳一梳，便会很柔顺。
寝房中，千年来他从未放置过任何与镜子有关的东西，他不需要。
对于雁冰来说，容颜如何，从不是他所关心的事情。
他将发丝悉数挽在素银簪上，髻成高挺的发髻，整个人虽然还是虚弱，但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等到乐阳回来，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要死不活的模样。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鬓间已有了白发，和人间的凡人一样，需要数着时间过日子。
生命短暂，雁冰垂眸，他如此希望命运能够待他宽容一些，让他能够陪在乐阳的身边久一些。
他亦如此希望，时间能够再快一些，给他一个痛快，他不想要这病恹恹的身体，连累乐阳和师父。
雁冰起身撑着墙壁缓步走出房间，静静守在石桌前，桌上的糕点凉了许久，天色逐渐阴沉，还不见乐阳归来的身影。
不知乐儿到何处了？
原本想着就这样静静地等着乐阳回来，但他到底还是没忍住，使用了意念传音。
这是天庭，各个府邸中的人自由通话的法术，也是唯一雁冰失了法力后，还能与往常一样使用的法术。
“乐儿，你到哪里了？”
话音传出去许久，直至天色彻底大暗，仍旧未能收到乐阳的回复。
雁冰心中难受，难道他现在已彻底失去了任何的法术，就连意念传音也不能使用了？
想到这里，雁冰垂下头，院中寂静无声，少年以极快地衰老速度，俨然成了一个面带细纹的中年。
他全然不知自己容貌的改变，颓坐在夜色中，似是一座雕像。
不可能的！
他不相信乐阳会不回复他的消息，况且他哪怕变成了凡人，只要身在天庭中，便是可以使用意念传音的。
事情或许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悲观。
那又会是何原因呢？
不好，雁冰神色大惊，冰冷的月光将他苍白的面色映得如同一尊石膏像。
是乐阳遇到什么危险了？
一想到乐阳有危险，雁冰抬步匆匆向外，慌忙之中，本就无力的双脚更是乱了步伐。
还不等他走出两步，腿上便彻底没了支撑力，踉跄着扑倒在地，双手亦没能撑起身体，反而将手掌重重磨破。
他竭力想要坐起身来，将双手抠破了，也没能撑起一点。
看着近在眼前，却无法靠近的门口，雁冰双目通红，趴在原地，紧紧抠着地面的双手早已血肉模糊。
赤脚大仙遥遥飞来，停在太白府外，见院中如此安静。
他手中拿着一只红边白皮的拨浪鼓，是恰逢昨日前去人间时，供奉他神像的殿中，有一孩童带来的。
虽说是小孩子的玩具，赤脚大仙拿在手中，见这拨浪鼓小巧精致，摇起来“扑棱扑棱”地响着，甚是有趣。
乐阳那丫头，生性活泼，定会喜欢这拨浪鼓的。
想来不如就将这拨浪鼓带回天庭，顺路送给乐阳，再去太白老兄处讨口茶喝。
没想到的是今日前脚踏入天门，后脚便得知了太白金星被玉帝软禁于凌霄宝殿的消息。
而今，任何人都没法联系到太白，赤脚担心着，不知乐阳与雁冰如何了？
赤脚大仙落入院中，不等他向里走去，余光扫过，见雁冰俯身在地，他赶忙上前去将雁冰扶起。
“雁儿？”
听得耳边陌生又亲切的声音，雁冰想要抬起沉重的眼皮，最后只是微皱了皱眉头，便没了动静。
赤脚大仙手搭在雁冰没了温度的手腕上，脉息微弱，只剩一线吊着一口气。
他随即取下别在后腰的蒲扇，口中喃喃着，朝雁冰的耳边轻轻挥动了三下。
片刻后，雁冰睁开双眼，感觉身体的乏重感减轻了一些，人也有了一点力气。
看到眼前慈祥的面容，雁冰旋即坐起身，俯首行礼，
“赤脚前辈。”
“不必多礼，怎的这样虚弱。”赤脚大仙已知天庭中对于雁冰的沸沸议论，大致猜想到了雁冰面临着很大的危险。
当下一探雁冰的脉搏，没想到的是，他的身体已经到了这样岌岌可危的时刻。
“习惯了，寒冰毒在体内，免不了这样的时候。”
赤脚大仙欲言又止，这已不是以往简单的寒冰毒发作，而是寒冰毒已经侵占了他身体的每一寸脉络，成为了他身体的主人。
“好孩子，”赤脚大仙扶着雁冰站起身，“乐阳去了何处呢？”
“去大士处了，”雁冰在赤脚大仙的搀扶下，坐到了石桌前，“今日本该回来的，到了这时候还不见踪影，我有些担心。”
“我这便前去玉帝处，为太白老兄求求情！”
赤脚大仙眼见曾经欢快轻松的太白府，现在满是沉闷的气息，心中不忍见懂事沉稳的雁冰就这样没了性命。
更不愿见太白因此受到处罚，还有这样天真活泼的乐阳，她该多难受啊！
赤脚大仙去为师父求什么情？
不等雁冰询问，赤脚大仙已经转身匆匆离去，很快便消失在了云层之间。
借着赤脚大仙蒲扇使出的法力，雁冰勉强能撑起身体，慢步走动。
他走出府中，顺势躺到了飘来的云朵船上，身体落在船舱中，难令人察觉。
眼下，他想去游奕灵官处，问问到底发生何事了。
云朵船飘在府外，云层中来往经过的小仙不断，断断续续地谈话声传入雁冰的耳朵。
其中，两个身着蓝衣薄纱的小仙女从他的身边，乘着云朵船缓缓经过。
“太白金星那样好的人，可别因为他捡回来的那只大雁丢了性命才是！”
“玉帝已决心令太白金星从中选择，既是如此，太白上仙为何不能舍弃这只大雁，还要以自己的性命相换？”
两个小仙女皆是想不通，不过都觉得太白金星实在重情重义，值得尊敬。
“我若是那只大雁，才不愿见恩人如此为难，干脆投身焚仙池，给自己个痛快罢！”
“你呀，就是嘴上说得厉害，谁不知你连刀割了个口子，也要大叫大闹不止，
就你这样，还敢投焚仙池……”
耳边的声音逐渐远去，没等雁冰离开府中多少距离，便已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听了个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