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假期巡逻的工作,都是交由还在学校的学生会干部完成的。除了注意是否有闲杂人等混入校园外,也必须在巡逻的过程中,再三确认每一间教室、研究室和办公室的门窗是否已锁紧,如果发现有未锁上的,则需要前往办公室或警卫室,索取该楼教室的备份钥匙,使用后必须要立即归还。
假期的夜晚,通常校园中的所有教室,都会在周五晚间由值班的学生会的学生干部,带着钥匙,一间一间的锁上。平时,D楼和E楼都是不开灯的,大约要到六点左右的那一次巡逻,才会逐层把走廊上的灯打开。
我们学校夜晚的D楼,除非有研讨会,或者正逢戏剧公演、毕业典礼等特殊活动的教室租借,否则都是非常静谧的。那种安静,若要寻找一种形容,大概就像置身于深山中人烟罕至的一处幽潭,潭边常年有薄雾垄罩着,不时有尖锐的鸟鸣穿刺而过。你不会知道潭水之中有什么,你也不会知道你背后的那片山林里,有什么东西正凝视着你,有什么东西,正缓缓向你走来。
但因为冬季天色暗的比较快,所以每次轮到我值班的时候,我都会在下午大概四、五点时,就上去开灯了。
那一次,因为我正在赶报告,加上天气不太好,冬雨绵绵,所以从两点半值班打卡后到晚上六点多,都还没有去巡过楼。当我从电脑屏幕回过神的时候,整个校园里,除了值班桌所在的E楼一楼大厅,其他地方早已伴随着雨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此时的孤独感,就像双脚踏在泥泞上,松软且黏腻,怎么摆脱也摆脱不开,而雨还在持续下着。
一如往常一样,我穿着橙红色的反光背心,独自走在逃生指示灯的绿色光源下,巡逻、开灯,扳动每一间教室的前后门。心中想着报告还没写完,这一趟,就当作是今天的最后一趟吧,反正绵绵冬雨之下,又湿又冷,这时间点能看到有人在校园中走动的,除了后门警卫室的两个警卫外,就只有分散于校区各处值班的四个学生干部了。
我百无聊赖的走着,脑中思索着毕业后的去向、家庭与感情的问题,突然觉得有些沉重、无奈,难道这就是人生吗?看似自由,但实际上似乎有一双冥冥之手,早做好了安排。
就这么慢慢散步的方式闲逛着,爬着楼梯,不知不觉来到了D楼的七楼。看着教室里大片透明玻璃所透映出的夜景,顿觉雨幕中的城市景色,其实也隐藏着有别于白日的美感,每一盏入眼摇曳的灯光,都像是在诉说着他们的故事。也许是因为雨势,也许是因为我内心中仿徨不可解的人生问题,亦也许,是有其他的缘故。这一刻独自看夜景的我,突然觉得很悲伤。
哗哗的雨声伴随着我拖沓的脚步,走在这空荡荡的走廊中,穿着红色反光背心的我,使我感觉自己好像是这雨夜的心跳一样。是这栋面世不久的建筑物中,唯一的长寿的活物。走过前面几间教室,都没有发现异状,感到有些乏味,有些心不在焉。
就在我靠近通往顶楼的楼梯旁那间教室时,意外的发现教室的前后门都没有锁上,其中一扇甚至还透着一条小缝,像眯着的眼睛,正微微的开启着。
我快步往前,推开那扇门,口中小声抱怨着周五晚上负责锁门的学生怎么会如此大意,也疑惑警卫巡逻时怎么会没有发现。所幸教室里全新的电脑设备、投影仪和液晶显示器都安然无恙,在一片冷清之中,只有满室杂乱的课桌椅、彩带,和教室后方垃圾桶中堆满的垃圾所传来的酸腐味,好像是在提醒着我,周五晚上或许有学生趁着美好夜景在此庆生。
我实在开心不起来,在这样的情况下,等于这间教室的门就这样开了两天,东西没被偷虽属万幸,但这却意味着我却必须冒着寒冷的冬雨,骑着摩托车到后门警卫室拿钥匙回来将门锁上。
想到这,心中便满是恼火。只是事后我才知道,是我误会负责锁门的学生了。我轻捂着口鼻走进教室,这扑鼻的味道,为周一早上打扫卫生的同学感到不平。当我再次确认窗户已锁紧,电脑关机、屏幕无碍后,便从教室内将前门锁好,后门则先关上,搭乘电梯下到D楼的一楼,再过去E楼大厅的值班桌,收起电脑、穿上雨衣,骑着摩托车,沿校内道路到后门警卫室拿D楼的教室钥匙。
当我满身湿气的带着一长串沉重的钥匙回到D楼七楼时,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入眼的画面令我心中一凉。电梯门前的那条走廊,眼睛可以看到的每一间教室,前门都被打开了。我在想,这要不是周五夜间那个负责锁门的学生想整我,就是警卫想整我。
据我所知,学生会学生干部通常于周五晚间锁完门后,会被规定要立刻将钥匙送回办公室,不太可能有机会放在身上度过周末,更别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他,若说是要整我,未免也说不过去,而警卫室唯一一串的备份钥匙,则正被我拎在手中。
我随即用对讲机询问值班的警卫,十多分后,警卫说摄像头里除了我之外,没看到有其他人经过,另一名警卫也说,一个小时前他在巡D楼时,并没看到有任何一间教室门窗被打开,他还在疑惑我怎么会特地跑下去拿钥匙。
既然没有答案,我只好认命的将每一间教室重新锁上。前面几间都还没有问题,直到要锁那一间位于楼梯旁的教室时,突然发现那一间教室的钥匙居然不见了。而我锁完上一间后,钥匙才刚找出来握在手上,检查完窗户、桌椅、器材,锁上前门,要再锁后门时,手中的钥匙居然换成是下一间的。
正当我想是不是自己眼花的时候,一转头,便看见一把银色钥匙放在讲台的电脑屏幕旁,上面贴的标签,就是这间教室的编号。
事情发展到此,即使再正常的人,也知道这一切发生的不太寻常了。按照多年来的经验,该求证的也求证过了,该确认的也确认过了,接下来的应对方式,就只能对一切诡异的现象置之不理,赶紧将教室门窗锁上,立刻走人。
毕竟我不是通灵王,没有神佛前来相助。然而世事,总不尽如人意。当我好不容易把后门锁上,将钥匙串回钥匙圈中,想要迈步离开时,却听见另一处传来扳动门把手的开门声。我的眼前,只有空荡荡的走廊,顺着我被灯光拉长的影子望去,只见一扇被微微推开,而仍轻轻晃动着的前门。
如果我没有记错,无论是办公室还是警卫室的钥匙都只有后门的那一把,要锁门,就必须先从里面将没有钥匙的那扇锁上,再从后门走出来,在外面用钥匙将后门锁上,所以被锁上的前门要被打开,唯一的方法,就是从教室中解锁。
我心中暗骂了一声,觉得自己未免太幸运,彩票没中过几张,两三年的兼职值班生涯,却就这么刚好让我遇上三、四次这么刺激的事,如果有朝一日,我转行当鬼片导演,肯定大红大紫了,我一定会回过头来好好感谢母校对我的栽培。但我希望不要有那么一天。
于是我在原地呆立了一会,也不知道我当下在想什么,居然硬着头皮,蹑手蹑脚的走向那扇打开的前门。过后想想有点后怕,难道我能吓到阿飘吗?我仔细检查了打开的门锁,看看是否是门把手本身出了问题,如果只是器材老旧,也没有必要自己吓自己,通报给警卫室知道,请工人师傅周一一早来修就好了,我也好早点收工。检查门锁的时候,我也不时用余光瞟向教室,生怕突然钻出个人或者不是人的生物吓我一跳。
在门外检查完后,我走进教室,反复确认前门是否能完全上锁时,突然一股凉意自背后袭来,肩膀一紧,感到有什么东西正轻轻地触碰着我颈下部位,当时的我转过身去看,依然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会有。因为那个东西,从头到尾都搭在我的背上。
教室内门窗紧闭,后门早就被我用钥匙锁上,出入口只有我面前的这道门。「喀!」我站在教室内,眼睁睁看着被我锁上的后门也被推开了,而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我第一个想到的是赶紧离开,我小声的对着教室说:“打扰了,抱歉。职责所在,请不要为难我。”还好,还好教室一样宁静,即使雨声闷闷的像被隔绝在教室外,即使有灯光,即使灯光看起来似乎有些阴沉。也没有人出声答复我,背上的异样感,在我开口的时候,也已经消失了,这才使我稍稍感到安心,想说这阿飘还是挺听人话的。
于是我不管门会不会再被打开,我赶紧地将眼前的前门从教室内反锁,关了教室的灯,头也不回的走出后门。就在我走出教室,拉上门把手,心中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时,一抬头,不经意间却从门上的玻璃,看见一名半透明的男子,身体的颜色极淡,长发绕颈,正飘在教室的空中,双手垂垂,其长度几乎快要触地,双眼无神的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我。
在我发现他的下一秒,他似乎也发现了我正在看他,便往我这边急速的冲过来,耳边不断传来一阵拉长的音:“陪我,留下来陪我......”这样的画面,根本不用花钱到电影院看3D,什么叫身临其境、什么叫5D震撼,大概就是在形容这个境况。
此刻我也顾不得是否锁门关窗,冷汗已经浸透了我的后背。我不断朝着停摩托车的E楼侧门跑,因为摩托车后备箱中的钱包里,有我之前从寺庙带来的平安符。我就像是个快要溺水的人,期待着那一根浮木能够解救我脱离苦海。
我跑到E楼门口,刚停下松口气,正好碰到在家无聊,带着晚餐来找同学的马来西亚留学生同学。他看我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清楚,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等到听完我的描述后,才幽幽地跟我说,他的朋友就是周五那天负责锁门的学生,常常晚上七、八点去锁门时,锁完前门后门就开了,锁后门前门就开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问道:“那怎么办?”马来西亚同学回我:“习惯就好了,你就这样想,他开我就关,看看哪天会不会进化到我开他就关。”可能这位留学生同学突然发现我回敬他的白眼比阿飘还恐怖,马来西亚同学接着回我:“后来我朋友去锁门,带着他之前从马来西亚请来的硬币,那个硬币是曾经被巫师做过法的,有一次他又遇到了,就把硬币往那透明男子身上丢,那男子一声不响的就消失了。”
我想,我大概可以理解他朋友当下的心理感受,应该就像是被投币饮料机吃钱的感觉吧。“然后你朋友也跟着消失了吗?”马来西亚同学回我:“你白痴啊?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的。我又不是守这一栋的,那男子消不消失,关我屁事。”嗯,不管看文章的你们信不信,我还是不信。因为后来我听宿舍学弟说,他们有一次带着啤酒,准备半夜上D楼,想到顶楼上看城市的夜景,他们上楼的途中,也曾在七楼走廊遇见过这名飘浮男子,当时吓得他们连酒瓶都没拿好,酒瓶全丢在地上他们就跑了。洒了一地黏腻的啤酒,可是苦了周一的清洁学生了。
总之,无论是信还不信,当晚我到警卫室归还钥匙后,便硬拖着马拉西亚同学陪我到下班,这段期间,我都没有再去巡逻过,而那一次,也是我最后一次值E楼、D楼和行政大楼的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