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京城·镇宁侯府长房夏蝉院
裴禅穿着一身轻薄的青底绣夏荷图的常服长裙,墨发半挽,只戴了一支碧玉簪,凝神看着手中的书。
书上赫然几个大字《刑律纪要》。
贴身伺候的丫鬟们侍立一旁,满室宁静,只有打开的大窗户外吹过一阵阵凉风,窗外不远处的荷花池中,满池荷花盛放摇曳,倒是与之衣裙上的图案相映成趣。
镇宁侯夫人带着人缓步走过荷花池的小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场景。
看着长得容貌倾绝,气质安宁的小女儿,镇宁侯夫人心下一叹,她真是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还有这样的一番造化。
镇宁侯夫人原本还想着今年趁着京中秋闱,或者是明年春闱时给女儿寻摸一个家庭简单的人家,却未曾想……
裴禅也似乎感觉到了镇宁侯夫人的目光,微微抬眸,一双漂亮迭丽的桃花眼在夏日的日光下仿若有星辰流光浮动,令人心神一动。
镇宁侯夫人微微一笑,缓步走进屋内,抬手让一众仆从退出去,自己则缓步走到裴禅的身旁,坐在榻上,“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裴禅自幼便苦夏,一到了夏日,还未至盛夏之时就食欲减弱,只能在院中静养。
裴禅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宛若蝶羽扇动,清澈如墨的眼眸看着镇宁侯夫人道,“母亲这时候来,不是要跟女儿说这个的吧?”
早上的时候她也才见过母亲,如今还未到午膳时分,母亲就又来了,裴禅就算是个傻子都知道母亲这是有事儿。
更何况,她非但不傻,还特别聪慧。
镇宁侯夫人叹息着抬手抚着她的长发,缓缓道,“宫里传了话来,说是想见见你。”
裴禅从十二岁之后就很少在外走动。
实在是她长得太好了些。
镇宁侯夫人也不想让女儿嫁入京中世家勋贵家中,所以就以裴禅体弱为由,减少了她在外走动的次数。
除了几家亲近的人家,她基本也不去外头参加什么宴会。
对这些,裴禅似乎天生就少了一丝兴趣。
当然,在家中,镇宁侯和镇宁侯夫人对这个小女儿也十分疼宠,裴禅的性子就真的跟她的名字一样,很佛。
但裴禅天资如何,镇宁侯和镇宁侯夫人又怎会不知呢?
从前他们还以为这个小女儿会如二房的裴禧一样,非要去读书,或者从军什么的,可问了她,她却说,“太累了,不想。”
是的,裴禅就是这么一个人。
但凡要她累心的事儿,她都不想去做。
嗯,但凡能让她学会的东西,她也兴趣缺缺。
大概也只有那些刑案在她眼里才是最有意思的。
可让她去三司或者是考取大理寺的官职,她又不想了。
还是那句话,太累了。
现在,镇宁侯夫人一说,裴禅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是太子妃要见我?”
镇宁侯夫人点了点头,“你可想进宫?”
裴禅挑眉,“娘的意思是,我能拒绝?”
镇宁侯夫人:……
裴禅微微一笑,宛若满室牡丹盛放,光华四溢。
“看,还是不能。娘放心吧,我会进宫的。”
镇宁侯夫人抿唇道,“此番太孙妃遴选取消,而你又是太子妃第一个召见的人,你就不担心?”
裴禅将手中的书放到一旁的矮桌上,端起桌上的茶盏微微抿了一口,这才对镇宁侯夫人道,“娘,其实当太孙妃,对我而言,是最轻松的。”
镇宁侯夫人讶异,“怎么说?”
裴禅无奈,给镇宁侯夫人手里也塞了一杯茶,这才道,“娘,我知道你和父亲都希望给我找个寒门之子,家庭简单的人家嫁过去,可说实话,那样的人家我反倒是要更累。”
寒门科举考上的士子,不管天资如何,那都自带一股傲气,而她这样的勋贵之女,在对方看来,也许就是粗俗不堪的代表。
她可不想一天到晚地被人挑剔。
而她的身份若是不下嫁寒门,那就只有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中去,那些人家,哪家哪户是能轻松简单的?
都不简单。
既如此,那反倒是皇家更为轻松。
首先她的身份嫁到皇家,正妃之位是跑不了的,地位上天然的就高。
其次,她还能无需应付那么多的人际交往——看看安王妃就知道了,这么多年,京中各家谁人敢置喙?
虽然镇宁侯府与镇国亲王府不能相提并论,但她的父兄也同样在军中有不小的威望,加之还有一个在南疆任镇南军元帅的二叔。
她的这个身份与安王妃的身份也不差什么了。
所以,她嫁到皇家去,不管是当世子妃,还是王妃,亦或是皇孙妃,她也都是能过得自在安然的。
倒是父亲和母亲,他们却是想得过于简单了。
真以为下嫁就一定能好?
只是裴禅这人也不喜欢在这样的小事儿上跟家人说什么,便顺着他们的心意也没什么不可。
反正她是有这个信心能过好自己的日子的。
至于说她为何要选择嫁人?
她这样的天资,她大可不嫁人也是可以的。
可裴禅却觉得,相比在朝中劳心劳力地去证明自己的价值,嫁人反倒是一件最为轻松的事儿。
嗯,没错,她做任何事情都是会两相比较,找出相对轻松的事儿。
但凡会让她感觉累心劳神的,她都不会选择。
比如入仕,比如从军,比如展露天资在人前。
不然,京中这么多年为何就没有她丝毫的传闻?
不就是因为她以往即使在亲近人家家中走动,她也依旧表现的“平平无奇”么?
她最不喜的就是出风头。
那让她觉得无趣而无益,而随之而来的麻烦却一大串,她讨厌这种麻烦。
正是因为这样的性子,她才会觉得当太孙妃是一件很轻松的事儿。
——皇家现在可是还有太皇太后,太后,皇后,太子妃,再怎么算,也轮不到她这个太孙妃出头。
镇宁侯夫人显然也是没想到裴禅竟是这么想的,一时哑然。
过了一会她才喃喃道,“所以,寿和你是愿意当这个太孙妃的?”
裴禅点头,“太孙长得又不丑。”
女子嫁人,按照民间的说法就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太孙身份尊贵,她也不用担心以后生活有什么不好的,绝对是尊贵荣华。
再就是未来夫君的容貌是否赏心悦目,太孙皇甫景御可是京中有名的美男子之一,要不是对方身份尊贵,众人不好多议论他的容貌,恐怕宁京城四大公子之中一定有皇甫景御的一席之地。
裴禅性子虽然如其名,但也有俗气的一面:她也喜欢好看的男子。
所以,这个太孙妃是真的很适合她。
镇宁侯夫人皱眉道,“可你日后却是要与旁人分享太孙的。”
皇家子弟,若只是旁支宗室也就罢了,可作为太孙,大宁未来的储君,皇甫景御以后定然还是要考虑子嗣的问题,总不可能一直让太孙妃生吧?
万一都是生的女儿呢?
所以,这纳妃是板上钉钉的。
镇宁侯夫人自己跟镇宁侯恩爱半生,她很难想象自己的女儿日后要面对与别的女子分享自己的丈夫,还有独守空房的孤独。
裴禅却很是惊奇地看着镇宁侯夫人,“娘,我当然知道太孙是要纳妃的。”
“你不怕吗?”
裴禅很是疑惑,“我为何要怕?”
“一入宫闱深似海,往后你都要看着你的夫君临幸他人,还要独守空闺……”
裴禅很是无奈地笑了,“娘,我又不是与太孙谈情说爱,他如何便如何,只要他不糊涂,不宠妾灭妻,那我便无所谓。”
“娘,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您和爹这般的。”
至少,她就很不喜欢这种情情爱爱的东西。
这好麻烦啊!
她不想自找麻烦。
当太孙妃只是当太孙妃,她又不是要跟太孙海誓山盟,你侬我侬。
镇宁侯夫人震惊,“既为夫妻,如何能不谈情?”
裴禅也很震惊,“为何非要谈情?”
皇家之中真的有纯粹的爱情?
还有,所谓爱情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裴禅也见过不少,眼前的就是自家父母了,还有兄长他们,再远些的,亲近人家中的也大多如此,可他们就真的都是爱情?
裴禅怎么觉得并不是呢?
镇宁侯夫人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说什么,她想说,假若不是心慕之人,那嫁给对方难道不会难受吗?
可看着女儿那清澈的眼睛,她便说不出口了。
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女儿好像在宠溺地关爱她的感觉。
镇宁侯夫人心下一叹,无奈道,“好,既然你对此事并无异议,那我和你父亲便应下皇家的提亲了。”
这个提亲是私下里的,太子妃还是想亲自见一见裴禅,问一问她本人的意愿——要是不乐意,她也不会勉强。
裴禅含笑点头,“娘喝茶,这可是夏莲那丫头做了莲子茶,很是清爽。”
镇宁侯夫人脸色微僵,莲子茶?
那岂不是苦的?
她看了看女儿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茶水清雅,淡淡的苦涩之中竟是带着一丝甘甜,回味余甘。
镇宁侯夫人心下一松,含笑道,“这茶确实不错。”
裴禅微微一笑,潋滟的桃花眼中满是柔和宠溺。
娘亲喜欢吃甜的,她特意让夏莲加了莲花蜜在茶水中,果然,娘亲便能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