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东海太子常棣到天庭报喜来了,拉了仪仗一路迤逦进了薜荔阁。
常棣是天妃娘家的亲侄儿,亲密自是旁人比不得的,常棣携了喜庆的喜果喜饼卸在薜荔阁,隔日由天妃替他去向各路仙家分送,天妃将早已备好的金项圈、金如意等俱封好了交与常棣。
待御南风毕了公事,南宫杳杳便与他一道往薜荔阁来了。
常棣于天庭见到旧友,也不拘礼,拉了南宫在一旁叙谈,苇婳如何于他临行时嘱了他必要专去拜访御南风他两个,给他二人备的礼物自与旁人不同些。南宫笑他娶了苇婳真是有福的,如今二人恩爱甜蜜,他事事俱愿听苇婳安排,这天配的姻缘果然是好。
几人正谈笑着,帝君到了,天妃便张罗开了,说是人已齐整,可以开席了。帝君这日应是着意换了件光鲜的锦缎长袍,衬托的气色更比往日好些,天妃自然盛妆出席,满头珠钗,环佩叮当,笑语欢颜尽显女主人的气派。
天妃让仙侍忍离将南宫送她的折梅玉酿斟上来,晶莹玉液琥珀杯,美酒盛美器,各人举了杯共尝美酒。
帝君称身子未大好,没有饮尽,只浅尝了一口,放下酒杯来说:“确是好酒,听天妃讲这是师姐家乡的特酿,敢问师姐家乡何处,这得是什么样的灵山秀水,再加之何等样精妙手艺才能酿出这等佳酿。”
不知帝君是讲句客套话还是真心赞佩这酒,南宫杳杳没敢接话,望了御南风一眼,她心下忐忑,不知这样的场合,她开口应答是不是不合规矩。御南风举杯敬帝君,替南宫答道:“师妹乃是苏岭灵狐一族后人,她只管拿了家乡的酒出来显摆,什么山水什么工序的她哪里能够知晓。”
帝君闻言,脸色一变,略一沉吟道:“苏岭灵狐一族,莫不是数万年前曾相助仙界平乱的苏岭南宫氏。”御南风说正是。帝君端起酒杯就来敬南宫,“失敬啊,没想到师姐竟是苏岭南宫氏后人,这苏岭南宫氏当年立下奇功,却从不向天庭邀功请赏,据说自家折损儿郎甚多,一战而致伤了南宫氏的元气,这一段旧事也是令人感慨良多啊。”
南宫杳杳忙端了酒杯起身,家族旧事阿娘并不大提起,她知之甚少,直到此时她才知她南宫氏原来在天庭也大有名头,心中还是有些自傲的。帝君示意她不必拘礼,自家人家宴,拘着便吃的不畅快了。
太子常棣自然是要各各敬酒的,祝姑母、姑父的总都是身体康健,饮毕斟满酒杯,就来敬御南风与南宫,祝他二人早日完了婚仪,恩恩爱爱,在天上做一对神仙眷侣。
南宫笑不自禁,附在常棣耳边笑说:“你只说对一半,他是神我是妖,这神仙眷侣怕是货不对板。”言罢,二人噗嗤笑个不止。御南风问她笑个甚,她又与他讲了一遍,御南风笑她顽皮,当她童言无忌,不与她计较了。
帝君瞧了他几个嘻笑,侧身对天妃说:“你瞧瞧这少年儿郎是多么恣意随性,潇洒不羁,我等这般上了年纪的只有感怀岁月不等人,光阴似流水啦。”天妃斜睨他一眼,说:“少说笑了,你这模样竟说是上了年纪的,臊是不臊呢。”天妃端了酒杯与帝君面前的酒杯相碰,示意二人也对饮一杯,帝君会意,端了酒杯尝了一口。
隔了桌瞧他二人对饮默契,南宫杳杳心下暗想,若是阿娘身边能有个解语的如意郎君,阿娘也不至于一人独坐轩窗,空对冷月了。
酒过三巡,御南风冲南宫杳杳使个眼色,南宫便邀了天妃与常棣一路去赏莲池,说是月下观莲别有一番趣味。天妃饮了几杯酒,面色潮红,兴致颇高,唤仙侍拾几样鲜果带上,要去莲池边接着饮。
御南风与帝君踱至后殿分座坐下。御南风总觉着于此家宴有事相托帝君是有些坏了兴致的,好在帝君面色平和,并未显露出不快意来。御南风略一拱手,对帝君说:“今日请托帝君之事关系重大,南风也顾不得场合礼数,望帝君见谅。”
有仙侍要进来奉茶,帝君一挥身让仙侍退下了。帝君对御南风柔声说:“南风仙君此言差矣,你信我才会请托于我,不妨直说,我能帮上的必为你提供方便。”御南风将他在凡间遭遇疑似玄羽錾金乌族袭击,法宝被劫掠一事说与帝君,他对玄羽錾金乌族有所了解,虽无实证,但种种迹象均指证此族族人难逃干系。
为了不牵扯出白锦舟,他并未提及血契一事。
帝君问他打算如何追查下去,御南风道出他之谋划。
这一伙玄羽錾金乌族在天庭暗中活动,必定需要有能够暗夜潜行以方便传递消息的,这些族人需要保存仙力,便不能封印仙灵,通过查验真身册,玄羽錾金乌族中这部分人便无处遁形,虽不能掌握这一伙作乱的玄羽錾金乌族全部人马的情况,但至少能将传递消息的族人先行揪出,再以此为线索继续追查。
后殿中低垂着细竹编出的半幅帘幕,遮挡了外间的视线,将此处分隔出一处不被打扰的僻静所在。
帝君听闻他之所述,起身踱了几个来回,皱眉思索半晌,道:“封印仙灵便无法查难真身,这确实是仙界一个难治的痼疾,也因之给了宵小之辈可趁之机。你的法子应是可行,但查归查了,万不能在天庭闹出太大动静,到时人心动荡,我也不好交待。”御南风连连应诺。帝君与他附耳交待,他可于三日后子时前往集云阁,到时桓期仙君自会带他入阁,悄悄查验真身册,但不可耽搁太久,最多两个时辰便要撤离。
御南风忙起身躬身致谢。
东海太子常棣如约来到昱檀宫,跟在他身后的随从肩挑手扛着各色礼盒,进了大殿摆了一地。
原是苇婳担心南宫杳杳于天庭备办婚仪所需用物多有不便,便着人遍寻四海奇珍,从婚后的日常用物到婚仪所需的头钗珠玉、衣裙鞋履,俱打典了来。南宫虽知东海龙宫富庶自不必说,而苇婳于她情意之深厚远比物之精美、华贵更让她感动。
给常棣让座饮过了茶,南宫说有正事相托。
常棣虽未亲政,但自婚后已收了玩闹之心,跟在东海龙王身侧学着如何理政,时常能够谏言献策,于政事上发表见解了。常棣一见南宫神气,便知事关重大。南宫冲春融使个眼色,春融退身出去掩了门,立在门外守着。
“可还记得当日我与你父王有个约定,你父王尚欠我一个人情,待我有需要时,他必不推辞。”南宫悄声对常棣说。常棣见南宫在昱檀宫尚且如此谨慎行事,更知她必是遇到了非常之事,而不得不开口了。
常棣点头,此事当然记得,东海龙族俱是信守承诺,一诺便是千金,绝不会食言。常棣说:“你但有所求,除了这天庭我取不得,普天之下只要我取得来的,无不取来给你。”
南宫笑笑,说:“不需你去外间求去,我之所需便在你东海龙宫,你回去悄密告知你父王,必不可让第三人知晓,让你父王不要吝惜宝贝,暂借我用上一用,用毕仍是要还他的。”常棣便问如何交割,南宫思索片刻,如让常棣再至天庭现身,只怕招眼,她便一指门口,让常棣记得门外此人,到时会让此人亲自去取,换了任何人都不可交出。常棣点头。
南宫过来打开门,让春融去唤容歧过来。
容歧平日里已是勤谨,见着东海太子来访,早已将南宫备好的礼物悉数分装明白,此刻立时呈了上来。南宫给苇婳备了补品,给龙王备了山珍,给初生的小儿备了各色玩乐用物,摆出来花团锦簇的甚是热闹。
常棣探了身将礼物俱打了遍眼,问南宫,怎独独没有给他的。南宫笑说:“当爹的人了,不是心里眼里只有孩儿吗,怎还有人能惦记着自个儿的。你等着,给你备的礼也是独一份儿,非你莫属了。”南宫击掌,春融去到后殿取来一个礼盒。南宫接过来交到常棣手中,常棣满怀欣喜的打开来看,原是一套书。这是何意?
“这书正适合你读,你莫怪我小气,这可是我特意去含章书苑为你寻来的初刻版,你且藏好了,莫辜负了我一片心意。”南宫拍拍礼盒说。常棣捧了书,抱怨道:“你是欺我东海龙宫学问少,藏书没有天庭多吗,这书我龙宫总还是有的,只是我不耐得读罢了。”南宫一拍巴掌笑说:“这就对了,自己个儿的没人稀罕,你放那儿千年万年也未见得会一读,我这送给你的可就显得不寻常了,你回去且细细读了,必定受益匪浅。”
常棣想想也是这个理儿,遂合上礼盒,辞别南宫,着随从扛了箱箧出宫去了。
原来南宫送他的乃是《资治通鉴》,书是难读些,可这心意,常棣必是能领会的。
御南风毕了公事回到昱檀宫,悄静一片,太子常棣刚来送过礼的,为何这个时辰杳静无声。
一路行至寝殿,御南风忍俊不禁,原是南宫杳杳如小儿摆家家般正在桌上铺排了一整套的时新茶具在玩儿呢,春融在一旁指点着,直说这茶具精巧,是个好玩艺儿。
他凑近一瞧,果然,茶盂、茶壶、茶漏样样儿闪着精细瓷器特有的釉色,瓷薄清透,直透光影,连茶筅的竹丝都是根根分明,又小巧又称手。御南风探了头问何时得了这个,南宫也不抬头瞧他,说:“常棣今儿送的,我捡了几样儿有趣的让搬到后边来了。”用手往身后一指,“瞧,还好多,我还没摆弄完呢。”
“这些个有的是功夫慢慢玩儿,我且带你去个地方。”不由分说,御南风拉了南宫便往外走。
出了昱檀宫的门,并不往别处去,径直绕墙往北去了,南宫并不知昱檀宫宫墙后围有甚可看的,她从未来过此处,被御南风一路扯着,左右顾盼着,不明所以。
正正的绕到宫墙后边,南宫方知昱檀宫下方平整的巨石到了此处竟是向上陡然升高了,观之高达丈余,御南风携了她的手,纵身腾了上去。
南宫刚刚立稳,赶忙四下瞧瞧,“不是说在天庭不准飞升不准腾跃吗,你仔细给人瞧见,把你告到恭教司。”御南风笑说:“把天庭职司分的挺分明嘛,这昱檀宫离别的宫殿远着呢,自家地头儿,不用担心。随我来。”
二人转个身行至巨石朝西的方向,此刻对了正朝西坠去的夕阳,天空中霞光万丈,整个天幕全被渲染成了桃粉色。
御南风笑说:“此处比之鱼梁沙洲如何。”云之上的夕阳之美与凡间景致自是不同些,南宫遥望一眼,欣欣然的目光却是被脚下翻滚的云海吸引了,巨石边云如浪涌,粉灼灼的云朵密密实实一波一波追逐着直铺陈到天边。
“要不要去踏云?”不待南宫应答,御南风已携了她的手,踏上了粉团般的云朵,如过石礅桥似的稍一腾跃便又踏上更远处的云朵,腾跃之间行至远处,二人已被袅袅升起盘旋的云烟环绕。南宫开心的在棉团般的云上跺跺脚,云雾稍一消散,又涌来了一大团云雾。
与心爱之人于云端漫步嬉戏,南宫杳杳享受着这天地之间独一份儿的宠溺。
白竹园行至第二进院中,收拾了一间可饮茶可议事的雅间。
粉墙四壁张挂了字画,俱精细装裱了,卷轴垂下的丝绦随了微风轻轻摇荡,丝丝缕缕缠绕了又散开。
白锦舟新泡了一壶茶,自斟了一杯,执了茶杯赏玩,这蕉叶形的茶杯微向外敞了口,弯出微妙的弧度,青绿色的釉彩浓郁欲滴。他将茶杯举到口边轻啜,西湖龙井的清爽香气由根根直竖的叶片中散发而出,这茶香正好。
翼昆在门外低声报说,余将军到了。白锦舟放下茶杯,起身出来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