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芦苇丛?”
第二日,纪流元告诉她,另外两具男性尸体是在芦苇丛外的道路上被发现的。
他们头戴滑稽的黑色塑料袋,经档案查实,正是警方通缉的杀人犯。
她能从这伙人手里逃生还完好无损,算是命大。
纪流元看向门口的徐今轶,面色复杂。
朝戚说,那个时候她已经无力逃跑,是他将人带离现场的,避开了后续的波澜。
他这才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保镖印象好了些,并承诺给他感谢金。
但不难推出,那两位穷凶极恶的歹徒正是死于他手。
死因蹊跷。
他能有那么大的能力,在护住朝戚的同时,将那两人杀死?
如果这是真的,说明他说了谎。
送外卖只是个遮掩,这人远比想象的要危险得多。
把这样一个人留在朝戚身边,他不放心。
纪流元能想到的,朝戚也早已想到。
但两人的关注点不同。
她很疑惑。
这事徐今轶怎么没和她说?
纪流元出门去上班后,朝戚又收到了纪家老宅送来的许多东西。
那边说,老爷子知道她吃了苦,让人从各地搜寻了许多新奇有趣的值钱玩意儿,让她拿去打发时间,还送了几处房产,也是纪家对她的弥补。
这爷孙俩,补偿人的方式如出一辙。
纪老爷子要只是打个电话过来关怀几句,她倒不会多想。
但他一下子送来那么多东西,她不得不怀疑,纪老爷子是想用这种方式息事宁人。
他想保谁?
下午,朝戚午睡完,打算去花园小坐一会儿。
刚踏入院子,就见徐今轶在给一盆花浇水。
花园向来是小茵在打理照料,但考研时间临近,朝戚让她回去复习了。
无人照料,有几株娇贵的花草蔫蔫的。
朝戚走过去,夺过他手里的喷壶,将人堵在花园墙角。
徐今轶后背靠在栅栏上,脚下有一盆兰花。他小心地绕开,怕给它碰坏了。
面对气势汹汹的朝戚,他有些莫名。
朝戚仰着头,一脸恨铁不成钢。
她刚刚才知道,他没收纪流元给的支票,还说什么只是顺路经过,举手之劳。
听听这都什么话,简直笨死了!
“徐今轶,你为什么不要那五千万?你救了我。”
“是你救了你自己。”他说。
“是,我自己逃出来的。但是你也帮了我啊。”
如果他不出现在那里,可能她会彻底被恐惧吞没,成为一个没挺过应激创伤的精神病人。
又或者被绑匪追上,重新抓回去,开启新一轮的折磨。
到那个时候,她不敢说自己还有力量去策划逃亡。
所以她很感激徐今轶,也认为他值得拿到那笔钱。
可他没要。
说起绑匪这事,她又问:“还有,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两个人是你解决的?”
她知道了。
徐今轶心里产生了一丝慌张。
他嘴唇紧抿,面部线条逐渐冷硬起来。
为什么?
说不清。至少不愿相信,是因为惶恐。
他的世界如此糟糕,是漆黑的永夜。
邪恶到处流窜,连空气里的风都带着血腥的气息。
可是有一天,天上破了一个洞,向那个洞口望去。
透过枪口的瞄准镜,看到他生命里的第一个白昼。
面对着她,他总希望能掩饰住黑暗的一面,恨不得用橡皮擦把此前的人生都抹除,将自己蜕成白纸一张。
想在她面前变成一个好人,一个不那么坏的人。而不是手上沾满鲜血的杀手。
徐今轶垂下眼皮,低声问:
“那你会害怕我吗?”
朝戚怔了一下。
“你还想杀我吗?”
“我没想过杀你。”
从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下不了手。
“嗯。”
朝戚抬手,拿走了落在他肩上的叶子。
“那就行。”
朝戚回到房间,书本摊在桌上,被窗外进来的冷风吹得哗哗作响。
荧光笔掉落在地,笔帽不知所踪。
她坐在床上,探手往枕头下方摸去。
那里藏着一把刀。
是那个叫黑铁的歹徒的。
她每晚都会梦到他。
梦里他讥笑着,轻而易举夺过她手里的刀,一把捅进她的肚子,翻搅着肠胃。
“抓到你了。”
每当周围一片静谧的时候,这个恶魔般的声音就会重现,像是他从厉司河里爬向人间来找她索命。
她应该把刀丢掉的。
因为每次触碰,她都会浑身颤抖。
可是她不仅没有丢掉,反而每天都要摸一遍。直面死亡的现场,感受自己的颤抖,恐惧。
她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平静地拿起它,噩梦随风而逝。
纪流元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朝戚又在发呆。
一张茭白笋脸,眼下一片青黑。神情木然,不知道在看什么。丢了魂似的。
与人说话的时候还算正常。其他时候,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玩手指,搓衣角,咬嘴上的死皮。
每当他想要靠近,她就会用言语和行动将他推远。
纪流元知道,她是还没有从绑架事件中缓过来。
他将一杯牛奶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说:“我让人找了一位行为认知领域的专家,明天让他和你聊聊?”
朝戚从自己的世界里抽离出来,摇了摇头。
有一种行为认知疗法,叫做眼动脱敏和再加工。
通过减轻创伤性事件的记忆强度和负面情感来达到认知重建。
但这对她无效。
“我怕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
灯光下,纪流元的眼里全是担忧。
“你真的希望我能好起来?”
“是。”纪流元道。
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他也不好受。
心里胀鼓鼓的,愧疚与心疼交织,白天无心工作,晚上辗转难眠。
“那我们商量一下离婚的事吧。”
夜风冰凉,从窗外吹进来,吹得神经末梢都在发麻。
就像她说出的话一样。
纪流元像被冻僵了,立在原地不发一言。
他总希望朝戚能多和他说说话,唯有这一句最不愿听到。
朝戚道:“你不会想反悔吧?白纸黑字,签了名按过手印的。”
他艰涩道:“不是还有一百多天。”
“是,所以才说商量。既然最后都要离婚,一百多天和十多天又有什么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