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淋在身上,水汽氤氲蒸腾,仿佛全身疲惫也逐渐被白雾包裹起来升空蒸发掉了。
她身上没有什么伤口。
只是被那群绑匪从这辆车扛到那辆车,一下扔到地上一下关进笼子,撞来撞去,就多了许多淤青。
反而嘴上一圈看起来更严重一点。
胶布扯的,破了皮,好像有点发炎,碰一下都疼。
她漱了漱口,刷牙,吐出一口血沫,看着怪恶心。
等全身洗净,打开厕所门,里面的白雾一个劲地往外冒。
洗完澡,朝戚穿着白色睡衣,低垂着头走出去。头发挡住了脸,正一颗一颗向下滴着水珠。
有点像一只刚从河里爬出来的女鬼。
她拍拍门,大喊“徐哥”。
他又推门进来。
朝戚问:“你家有吹风机吗?”
徐便从自己房间拿了吹风机给她。
朝戚透过敞开的门,向外看去。
其实没什么可怕的。门外是客厅,还是在家里,并没有危险。
“还要吗?”徐问道。
朝戚摆摆手想说没事了,抬手的时候却顿住。
她仰起头,拨开头发。脸上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眼睛像浸了水的葡萄。
说出的话有点可怜。
“你能给我吹头发吗?我的手抬不起来。”
双手被长时间反绑的后遗症,现在又酸又痛,灌了铅似的,很沉。
偶尔抬一下还行,一直举着,会很难受。
于是对他提出了这个小小的请求。
徐往前走了一步,离得近了,闻到他挑的那瓶沐浴露清爽的香气。
他睫毛颤了一下,低头去解吹风机上缠绕的插头线。
可不知怎么的,平时规规矩矩的插头线今天却很顽皮,穿过好几个孔才解散开来。
他快速将插头接入她身旁的插头中,按开按钮。
闹哄哄的吹风机声中,朝戚的浅栗色头发飞舞。
徐举着吹风机,面无表情地在给她吹头发。
另一只手拨动头发的动作却很轻。朝戚舒服得快要睡着。
徐用手扶了一下她,问:“这档风烫不烫?”
他说的话朝戚听不见。
但朝戚说的话徐却能听到。
她真情实感地感叹说:“如果你去美发店做Tony,我会第一个点你的。”
“……”
他关了吹风机,道:“好了。”
朝戚睁开眼睛,露出两颗虎牙。但嘴巴太痛了,笑容还没舒展开就缩了回去,龇牙咧嘴的。
“有饭吃吗?”她摸着肚子,问。
好饿。
之前吃了一点,全消化光了。
徐把她带到客厅。
他的家和普通人家没什么区别,就是色调看着冷清些。
窗帘依然是紧紧拉上,客厅有点凉嗖嗖的。
唯一的看点是墙上的挂布,混乱的颜色,几何构成的图形,组合成一幅抽象的画面。
话说回来,如果他要在这里把她杀掉,简直轻而易举。
因为谁都不会知道她在这里。他可以把她的尸体拿麻袋套起来扔进地下室,然后若无其事地出门闲逛。
这么想着,朝戚倒没感到太害怕。
但凡换一个人,她都不会跟他走。
若是徐想杀她,在山岭里遇到的时候就已经动手了。没必要大费周章把人带回来。
“你平时一个人住吗?”朝戚问。
他家里购置的物品风格单一,整整齐齐地摆放好,不像是还会有别人的样子。
“嗯。”他走进了厨房。
朝戚也跟过去。
“你喜欢手冲咖啡?”桌台上,摆着手摇磨豆器和手冲壶等工具,有经常使用的痕迹。
徐去冰柜拿东西,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却听朝戚道:
“可惜,我最讨厌喝咖啡了。”
她对咖啡的讨厌是刻在基因里的,可以和绿叶菜并列。
朝戚说要吃馄饨,徐就给她下了鲜肉馄饨。
煮水的时候,两人坐在餐桌上等。
朝戚不说话的时候,徐就保持沉默。
他话很少,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性格似乎就是这样寡淡无趣。
朝戚转过身体对着他,认真问道:“你的全名是什么?”
他静静看着她的眼睛,几秒后,挪开视线。指节收拢。
“不能说?那你就告诉我,你为什么出现在那里。”
他没有道理出现在那个地方。唯一的理由就是杀掉她,也已经被推翻。
也许可以自作多情一下。
“徐今轶。”
一会儿后,他说。
相比起后面那个问题,他更乐意告诉朝戚自己的名字。
因为后面那个问题,他也还没想出标准答案。
朝戚抬起手,在他手背上写字。
“这个今,这个轶吗?”她下意识地就觉得是这两个字。
她的指尖搭在他的血管上,徐今轶觉得手上痒痒的,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神经一直传到脖颈。
他屏住呼吸,指节微颤,强忍住收回的冲动。
至于她到底写了哪两个字,根本看不清。
馄饨煮好了,徐今轶后知后觉。
吃饱喝足后的朝戚再次提出新的请求。
“徐今轶。”她开始喊他的名字。
念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习惯使然,尾音会拖长。
很久没有人叫过他全名,乍一下听到,反而不适应,愣了一下。
“你可以给我买个小蛋糕吗?我还没有过生日。”
她今天的要求格外得多。
一会儿吹头发,一会儿煮馄饨,现在又想吃蛋糕。
临时借宿,却对主人家这么不客气。
可是她这会儿就是想对他提要求,然后偷偷欣赏对方的反应。
这样很好玩,像小时候的恶作剧。
如果他恼了,那她就会收敛一点,规规矩矩。
可是他的情绪倒稳定,从刚才到现在,不管她提什么要求,都一一应了。
非常好说话的样子。
一点都不像冷酷无情的杀手。
果然,他问:“什么口味的?”
“随便什么样的,我只是想尝尝奶油的味道。”
吃点甜食,人也能开心点。
被绑的那段时间,她一动不动地靠在铁笼里。脑子里就在想,等逃出去,一定要买好多个蛋糕,要好几种口味,然后狂吃上一整天。
但等真正逃出来了,反而又变得现实起来。
蛋糕本就容易腻。其实一小块就足够了。
徐今轶披了件衣服,出了门。
他一走,房间里更加空旷,静得只剩下她的呼吸声。
下一瞬,仿佛四周的冷气都向这里靠拢,她呼吸急促起来,手指开始发抖。
目光紧紧盯着门口。
也许下一秒,会有一个外卖员破门而入,将她掳走,也许不会。
徐今轶出去的时间格外久,久到足够跨越一个冰河期。
在这样的寂静里,朝戚意识到一个糟糕又可怕的事情。
她怎么能对一个接触不到两天的人,产生出一种依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