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是文革后出生的。妈妈温素香怀孕的时候,爸爸齐世明曾带着红糖和点心去宋先生那里询问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当时七十多岁的宋先生已经快不行了,二姨宋淑玉在照顾老人。宋先生颤巍巍地说:“咱们村从洪洞县大槐树下搬来的时候有两齐,一家是你们这一枝,另一家是齐守义那一枝。你们这一枝家谱上已经排好了怎么起名字。你爷爷是恭字辈,往上是恒、天、顺、秀、毓、元、开,往下是万、世、浩、成,顺起来就是开元毓秀、顺天恒泰、万世浩成。再往下就要重新排辈了。”齐世明说:“姥爷,我没有多少文化,您给我儿子提前起个好名字吧。”宋先生说:“孟子曰:我善养浩然之气。就叫浩然吧,这是浩字辈中最好的一个名字了,再晚几年这个名字肯定会被其他人用了。”齐世明听说浩然是浩字辈最好的名字,对姥爷说了很多祝福的话。宋先生又说:“风水先生看过你们家的祖坟,说你们家要出一个县级干部,不知道最后能应到谁的身上。”齐世明张口想问点什么,这时宋先生一阵剧烈咳嗽,痛苦地皱起了眉头,二姨宋淑玉摆摆手不让再问下去,几天后宋先生就与世长辞了。宋先生没有儿子,但由于全镇学生众多,所以葬礼办得还算风光,出殡前来送烧纸的、出殡后过来路祭的络绎不绝。宋氏三姐妹在本家人的帮助下把父母合葬在一处,之后她们把有用的东西分了分,宋小辫把宋先生珍藏的几十本书搬了过来。
几个月后浩然出生了,两三岁就表现出了特别的聪明。因为妈妈上过学,奶奶也识一些字,有人教他读书识字,他就进步特别快。五岁时就能背诵《三字经》和很多唐诗了。后来宋小辫看他喜欢读书,就把父亲珍藏的书全部给了他。齐浩然在少年时就通读了《论语》、《孟子》、《大学》和王阳明《传习录》以及《曾国藩家书》等国学经典。再后来,妈妈又给他借来了几本《儿童文学》和《故事会》,极大地满足了他的求知欲。整个小学期间,他的学习都是名列前茅,让齐世明在村里人面前特别有面子,也特别有干劲。十二岁的时候,浩然看了《嫦娥奔月》等长生不老的故事,他的心里一度特别怕死,也想模仿书中的主人公出去寻找长生不老药,往村外走了十几里就迷路了,后来被气急败坏的父母找回来了。
十五岁的时候,情窦初开的他与班花孙学英偷偷相恋了!那时他是数学课代表,孙学英是语文课代表,孙学英每周都会找两三次借口求他帮忙讲解数学题。一来二去,心有灵犀的两个人产生了朦胧的感情。从此,孙学英的一颦一笑经常进入他的梦乡,他遏制不住体内荷尔蒙的魔力,想早点吻一吻她的红唇,享受她的温柔体贴,可是每次约会孙学英都以年龄太小拒绝了他。浩然也想阻止自己想她,可是总也欲罢不能,只要看不到她,就烦躁得特别厉害。每个星期天他们都相约在顺河集南边的红旗闸旁相见。有一次,就在孙学英放弃抵抗,闭上眼睛,准备让齐浩然一亲芳泽的时候,旁边的玉米地里突然冒出一个割草的大妈,齐浩然吓得仓皇逃跑了,孙学英也羞得无地自容。这一对苦命鸳鸯从此再也不敢私下见面了。班主任刘老师后来也发现了一些端倪,就在班上旁敲侧击,刘老师说:“据教办室通报,去年黄陵中学有两个初中生早恋,原来这俩学生成绩都很好,就因为早恋两个人在初三成绩大幅下滑,最后都落榜了!我坚决反对大家在不合适的年龄干不合适的事情。这是一种非常愚蠢的行为。我希望我们班不要有这样的学生。”齐浩然和孙学英听到班主任的话都羞愧得低下了头。
半年后,孙学英考上了中师,齐浩然考上了高中。毕业前的一个下午,齐浩然给孙学英的书里留了纸条,相约在老地方相见。两个有情人眼泪汪汪,紧紧拥抱在一起。孙学英说:“两年后我就毕业了,你好好学习,争取考上一个好大学。”齐浩然说:“等你毕业了,一定要嫁给我!”孙学英说:“我答应你!”齐浩然第一次肆无忌惮地深吻了孙学英,再要继续别的动作,孙学英就坚决制止了,孙学英说:“浩然,有些东西,必须留到最神圣的时刻,希望你能尊重我!”齐浩然无奈地答应了,两个人相约以后每个月写一封信就各自回家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天还没有完全黑。村里的大喇叭突然喊道:“大队干部、各小队干部,现在发个紧急通知。听到广播以后,请大家赶快到大队开会。”通知连续播了三遍,齐世明嘟囔道:“有啥急事儿,白天不说,非得天黑再说。”宋小辫说:“这几天不停地下雨,肯定是防汛的事儿。”半小时后,各小队干部才磨磨蹭蹭地来到大队,王天哲第一次发了脾气,严肃地说:“我们有些干部比较疲,光说操心自己家挣钱的事儿,大队的事儿没有放到心上。以后这种情况决不能再发生。这么晚召集大家开会,肯定有急事儿。我现在把公社的紧急通知传达一下,据防汛指挥部通知:今天上午黄河花园口出现洪峰流量15300立方米每秒的洪水,这是建国以后黄河发生的仅次于1958年22300立方米每秒洪水的又一场大洪水。公社要求今天夜里全村人员必须搬到大堤上睡觉。所有村干部要有一夜不睡的思想准备,夜里要挨家挨户检查,不能让一个人漏下,特别是有些家庭有生病的老人,一定要说服他们搬到大堤上。现在我把具体任务安排一下……”
宋小辫回到家把情况说了一下,让大家尽快收拾东西准备搬家,齐世明说:“咱们村地势高,没有事。”宋小辫说:“有事没事谁知道,东西可以不搬,人必须到大堤上。我是村干部,咱家的人不去,我咋说人家。”温素香对齐世明说:“就你事儿多,现在是夏天,在哪睡觉不是睡,听咱妈的话,搬!”然后喊道:“浩然,准备好草衫、扇子、手灯和床单,今天夜里咱们到大堤上睡觉。”齐浩然听到了爸妈和奶奶的对话,极不情愿地收拾了东西,跟着爸妈和爷爷往大堤上走去。一路上,都是熙熙攘攘搬家的人,有的人嘻嘻哈哈,有的人骂骂咧咧。有的人胆小搬的东西多,有的人胆大搬的东西少。到了晚上十一点,很多人还没有搬来。大队的喇叭在不停地广播,要求任何人都要服从公社的决定,最后王支书亲自在广播上放狠话:“民兵连长,谁要再不搬,就把他抬过去。不听话的绑起来也得搬。”不管怎么说,全村人最后都携家带口到了大堤上。
这一夜,蚊子太多了,大家不停地说话,根本睡不着觉。齐浩然躺在草衫上,望着天上的阴云一夜未眠,他想:自己的心上人孙学英现在哪里呢?他想去找她说说话,安慰安慰她,可是这堤上乱哄哄的,也没有灯,去哪里找她呢?他在昏昏沉沉中度过了人生最难忘的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