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婴?太远了。
师尊说过，修道之人最重要的是心。
林迁月想，如果她连眼前之人都不救，那还修什么道呢?
林迁月不知道，她向温如墨高喊“我有落铃花!可救!”的时候，如画的眉眼仿佛缀满了金光。少女柔和端丽的容颜，似乎在那一刹那更加美丽夺目了。
至少顾方野是这么觉得的。
在秘境中对林迁月的担忧也许能用心疼来解释:心疼她过往的疮口，感伤她如今的困难。那现在呢?
牛逼一把揽过顾方野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爽朗道:“放心吧，陆禾会没事的。”
“啊?”顾方野懵了。他跟这位陆禾师姐根本不认识啊!
但他还是神情复杂道:“好的牛师兄……”
林迁月把落铃花给温如墨之后，陆禾就被他带过去疗伤了。这时她眉眼弯弯道:“你也认识陆禾姐姐吗?”
顾方野僵住了，不自然道:“听……听说过。”
牛逼欣喜:“妹啊我们真是有缘!你认识的人我也认识!”
文决和秦思齐向林迁月投去疑惑的目光。
林迁月立刻解释:“是这样的!我……”
她突然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她沉默了。
牛逼帮腔道:“是这样的，林师妹要帮师弟定制厨具，我们聊天之余就一见如故义结金兰!”
“对对对!”
文决心想，师姐和刘刀已经那么熟了吗?
“喔对了，”牛逼突然想到前两天方知命的吩咐，“秦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思齐颔首。
*
林迁月走进医疗室时，陆禾已经醒了。
瑶萤用纱布罩住陆禾的眼，只露出女孩秀挺的鼻部和有些苍白的樱唇。
“好些了吗?”
陆禾低声道:“好很多了……多谢前辈……”
“可别谢我，”瑶萤轻笑，“若没有月儿送来的落铃花，我可救不了你。”
陆禾抿了抿唇:“我知道了。”
林迁月感觉这时候过去有些尴尬，就准备晚些再来。她转身而去时，却听见房内一男声开口:“陆师妹。”
此人正是温如墨。
陆禾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
她曾经冷漠地告诉别人他们已经决裂，也很决绝地拒绝面对这个昔日的“好友”。他们的关系一度陷入僵局。
但是，落铃花是温如墨师妹给的。
瑶萤是温如墨找来的。
甚至她如今待的屋子，也是温家资助建造的。
陆禾应了一声:“温师兄。”
瑶萤知道他们的往事，便也退了出去为他们留下独处空间。林迁月无意窥探师兄师姐的秘密，便也打算晚些时候再来。
温如墨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问道:“你现在还好吗?”
“好像还行。”
“眼睛疼吗?”
“不疼。”骗人的。明明很疼。
这样的对话太过僵硬，温如墨想，他们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尝试用老友交流的口吻和她说些事情:“你要听筑基期秘境的事吗?”
“好。”
“文师弟完好无损地出了问心阵，既没有功力大增，也没有实力受损。”温如墨轻声说着，“正是我从前与你讲起过的，思齐的小师弟。”
“刘刀师弟近来在修习武修的功法，看样子小有成就……”
“对了，你记得王梓师弟吗？先前你说他看样子有些冷淡不理睬人的。”温如墨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却紧紧攥着手心。
陆禾想，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别扭。
不想讲这些，却偏偏要讲。想问的事情非要憋在心里。不过她也是这样的性子。
陆禾淡淡道:“记得。”
也许是她的态度太过冷淡，让温如墨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听见自己用依然温润的声音说:“王梓师弟不仅武试第一，在秘境中还破了欲心关，获得的秘意数也是第二。”
“……破了欲心关?”
“不错，”温如墨解释，“他不仅勘破了欲心关之意，还带领同伴一齐走了出去。”
“第一是月儿吗?”陆禾百思不得其解，“能破欲心关，那获得的秘意应当极多了。怎么会只是第二?”
“不，第一是剑宗的云裳依师妹。”温如墨听闻那师妹的秘意皆是旁人送仙草兽核送的，不免觉得好笑，“这次师妹在空间中花了太多时间，总体秘意数也不多。但后来也进入了前40，也是不错的成绩。”
“嗯，”陆禾胡乱应了一声，鬼使神差道，“他写得是什么?”
“什么?”
陆禾不知为何声音中带着些急切:“王梓在欲心关写了什么?”
“不活。”温如墨说，“他写，‘不活’。”
很久以后，陆禾也无法描述当时她听到这个答案时的心情。一种极端复杂的情绪在她的识海中蔓延，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某种无形的东西紧紧攥着，连呼吸都不畅快。
她当时写了什么呢?
很多年前，在她还是筑基中期修士时，她也同王梓一样进入欲心关。但她没有勘破玄意，没有破开欲念，她只是同进过欲心关的千千万万名弟子一样，受某些不为人知的因素控制，在苍白无力的宣纸上写下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心中的渴求，书写她们隐隐于心的可耻欲望。
陆禾那时写——天资。
很多年后，她终于终于摸到金丹的门槛，她也同一些耀眼夺目的弟子一样进入了秘境。可她再次被锁进了欲心关。
欲心关。欲心关。她无数次在梦境中呢喃的字眼。在那里，她骤然拥有了呼风唤雨的实力和——惊才绝艳的天赋。她成为了绝代风华之辈，她成为了许多师弟师妹仰慕的对象，她是许多长辈口中的“天才”。接着，一切都消失了。天赋消失了，实力不见了，她又是那个很平凡平庸平淡的陆禾。
她是在最后一刻被传送出秘境的。就像现在这样，像个老鼠一样。而一同进去的方知命，早已出关了。
文试第一，武试第一，秘意第一。
他永远是第一。
清风拂过她的面庞，她感到丝丝凉意。温如墨清润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要不要喝水?”
陆禾回过神来，低声道:“不了。”
温如墨的笑容淡了。
他说:“陆师妹，你可有话要”
“没有。”
他最后还是忍不住了:“关于那件事……”
陆禾立刻插话道:“我不想提那件事。”
空气凝滞。无端的静谧笼罩着这间屋子。温如墨的脸在那一刹那格外阴沉，随后他转了转折扇，又恢复了过往那副温润公子的模样。
他几乎是自虐一般逼自己笑出来，含笑道:“陆师妹，在下家中有事，告辞。”
他没走多远，就看见了一直守在门前的秦思齐。秦思齐见好友安之若素的样子，便知道他状态不太好了。
不善言辞的好友组织语言:“你……”
温如墨知晓好友的意思，口吻颇有些愉悦道:“我们没有关系了。”
秦思齐知道他的愉悦只是伪装。
有一些人就是这样，越伤心越要假装愉悦，伤得越深越要装作云淡风轻。
秦思齐拍了拍他的肩，绞尽脑汁道:“挺好的。”
“上次你也这么说，”温如墨笑了，这次是真心笑的，“我说我们可能要在一起了，你说挺好的。”
秦思齐尴尬了。他艰涩道:“你想开了，挺好的。”
他又问:“要不要再挽救一下??”
温如墨骤然冷了下来:“别人都这么冷淡了，我贴上去岂不是很掉价?”
他话锋一转:“前些日子，家里安排我和端木小姐见了一面。”
秦思齐诧异:“这么急?”
两个刚受情伤的人被安排见一面?真是……
温如墨的声音放得很低:“有消息说他去听海门了。”
秦思齐懵了，方知命去听海门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温如墨知道好友没明白，便解释道:“兴许端木家不想和他扯上关系吧。”
再惊才绝艳的天赋，再深不可测的实力，终究是会被世俗的枷锁扳倒的。
“不过端木小姐用情至深，不肯同我相见。”
可有什么用呢?
一个天才能被权势扳倒一次，就能被扳倒第二次。他是人，一个活生生的有血肉的人，一个有弱点有羁绊的人，一个同样和其他人一样被困在世俗枷锁中的人。
现在的天像枫叶一般红，红得灿烂，红得辉煌。温如墨望着夕阳，心想，只有愚蠢的人才相信奇迹。
他不信方知命会走得远。
人只能在世家大族的许可之下追捧那些英雄豪杰。只要世家放出那些若有若无的消息，人就会被牵着鼻子走。方知命那事儿不也一样吗?
温如墨唇角微扬，无边的夕阳衬得他更是温润如水。
他相貌出色，天资聪颖，实在当得上“如玉公子”的称号。温润如玉，身姿如松，面容朗朗，清心寡欲。
可他当真寡欲吗?
这位被称为“如玉公子”的英俊青年，在进入欲心关之际，用一个字轻描淡写了他前半生乃至这一世的不懈追求——
“权。”
*
“师尊。”
肖晔忆起朋友的劝导，想夸赞徒儿两句。但他这一生从未夸过人，只是低低地咳嗽了两声。
王梓想，他明白师尊的意思了。
他跪下，磕头道:“徒儿愧对师尊教诲，在文试与秘境中未能为师尊争脸，徒儿甘愿受罚。”
肖晔想说，他那张脸要是需要徒弟来争，那才算是没脸。
但他不知道怎么说，他不擅长说那些肉麻的话……他冷淡道:“嗯。”
王梓依然跪着，他又道:“你起来吧。”
“武试第一，这成绩不错。但青阳子新收的徒儿颖悟绝人，你未来不一定赢得过他。切莫得意。”
“文试二十三，中规中矩。继续努力。”
“秘境第二，与第一差距过大，”肖晔突然想起秘境第一是不知道多少人一起的努力，便也歇了提这的心思，“但也不错了。”
肖晔想，这应该算夸了吧!
王梓道:“谢师尊教诲。”
“你退下吧，”肖晔又陡然想起一件事，拦道，“阿梓，你破欲心关时，看到了什么?”
王梓思忖道:“徒儿只看到了一点。”
肖晔喝了口茶。
王梓的思绪又回到了前些日子破欲心关的时候。
成千上万张薄薄的宣纸堆砌成山，承载着数以万计之人浩瀚又绵长的痛苦。接着，风一吹，那些成山的宣纸飞跃着……整个欲心关到处是飞舞的纸张。
接着，一张宣纸如有生命一般飞向了他的脸。王梓揭开一看，上面写着力透纸背遒劲有力的两个大字——
随便。
肖晔不假思索道:“是他的啊。”
“是谁?”
肖长老僵硬了一下，但还是解释道:“方知命的。”
“师尊，我听闻他入了听海门，是真的吗?”
“你听谁说的?”肖晔蹙眉。
“秘境快结束的时候，我同云师妹碰到了。那时一位师兄同她说，我恰好听见了。”
肖晔叹了口气道:“是真的。”他不想在这个话题聊太久，遂起了些考察徒儿的心思:“阿梓，你认为欲心关之意是什么？”
王梓思考了好一会儿，才道:“徒儿本以为，是教我们勘破红尘，认清俗世之羁绊只不过为过眼云烟……”
肖晔忍不住想，难道不是吗?
“但徒儿破关的时候，觉得有些不一样。”半晌，他又道，“徒儿其实没有破关。”
“为什么这么”
“欲心关没有真正认可徒儿，徒儿怎么能算破关呢?”王梓认真道，“徒儿本以为带旁人出关为破关，但其实不是。”
“当年方师兄分明有能力带其他人出关，但他没有。他是真正温柔的人。”
“可徒儿不是，徒儿只是为了出关。”
肖晔有些搞不懂他在说什么了。但他还是默默抿了一口茶，示意徒儿继续说下去。
“细说。”
王梓却有些不确定了，他犹豫道:“徒儿不知道能不能说。”
“说。”
“徒儿总觉得……”王梓的声音骤然低了下来，“不知道别人的境遇，却劝人放下执念，远离红尘，姿态是有些……高傲的。”
肖晔神色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但是，方师兄没有干涉别人的幻境……徒儿想，方师兄一定是很温柔的人。”若有机会，他真想见见这位方师兄。
“你很好。”肖晔陡然道。
他在这一刹那突然发现，他的徒儿比他想得好得多。
王梓头一次被这么莫名其妙地夸了一次，有些没反应过来:“啊?”
但肖晔也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了。他只说:“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不好。和你一同出关的那两个男孩子不错，可以同他们多交往。”
“是。”
“青阳子的两个小徒儿资质尚佳，心性至纯，也可以交往。”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