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大师兄好像不忙了……
林迁月垂眸想着。
秦思齐的事情确实快忙完了。但他还是颇为忧伤地发着呆，仿佛在消化一件极其难忍受的事情。
近来，确实有一件事情困扰着他。
他们秦家在修真界是世家大族。既是世家大族，自然也逃不了联姻的命运。
两个世家的联合所能带来的只能是更大的利益。
而秦思齐在想，修者与凡人的差别。
好像除了修者能修炼以外，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用手指轻轻扣着栏杆，想到修者与凡人所共有的七情六欲，想到只要是人都难逃欲求，想到修真世家和凡间世家也共同地趋利避害，他就觉得——
“好没意思。”
林迁月靠近他时，就听到了这句话。
这句话好像在文决口中也出现过。
林迁月鼓起勇气道:“师兄，是什么没有意思?”
她口袋里还塞着一个自制剑穗，想送给大师兄。
秦思齐诧异地看着她，然后笑道:“没什么。”
和文决一样的回答。
林迁月抿了抿唇，她感觉自己好像一直跟不上师兄师弟的思维。而且自己还老是惦记一些小情小爱……怪不得大师兄不喜欢她。
不过……就算不喜欢，她也想把这份心意告诉他。
原原本本、完完全全地将心意传递给他。
林迁月有些紧张了，她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师，师兄……”
秦思齐感到有些不对劲了。
他木着脸问:“……怎么了，师妹?”
其实他也很紧张。
自从太阴山庄里他和顾方野的对话传了出去，他就一直在忙着应付家族的事情。
不仅要忙太阴山庄的事，还要忙着家族给他找未婚妻。
不，后来，他们甚至醒悟了。
他的母亲这么说:“思齐，他们格局小了，既然只是想要大家族的联姻，凭什么只选女的不选男的?”
“你看，要是男女都选，岂不是选择的余地更大?”
“为家族增加利益，选择范围越多越好啊!”
“而且，道侣又不是只能是异性!”
她这些话，说服了秦家上上下下的所有人……
格局打开!
反正他们看的又不是人!是利益!
男人带来的利益和女人带来的利益，有什么区别？没有!
这句话被传到器法宗，差点要推动了两门联姻……
秦思齐好不容易拒绝掉，躲过了家族，没想到躲不掉师门。
林迁月深吸了一口气。
她的脸上红扑扑的，连耳垂也染上了红晕。其实，按照世俗的眼光来说，林迁月很美。
按照世俗的眼光来说，虽然她在修真界没有家世，但背靠大宗门、天资卓越、容颜姣好，秦思齐完全没有理由拒绝这样一个女孩的爱意。
但是，他真的想过这种生活吗？
他真的想要用虚无的空泛的爱来填补他的生活吗？用一种虚幻来掩盖另一种幻觉，以继续填充他在人生这个幻境中的优越。
秦思齐想到了刘刀。
虽然这句话说起来很难听，但他还是想说，他作为一个世家子弟，厌恶那样的生活。
他修道，不是为了巩固秦家的地位，而是为了自己的本心。
他不可能恋爱，也不想恋爱。
林迁月拿出了她做的金色剑穗。那样制作精致的剑穗竟然是她手工完成的，剑穗外有一些晶莹圆润的小珠子，看起来可爱至极。
也很配秦思齐的佩剑。
她的眼睛有些发红，好似前些日子大哭过一场。此时，她正恳切地望着那个站在栏杆前的男子。
他依然如初见时穿着一身白衣，微微瞪大的眼眸仿佛装着些困惑。秦思齐发誓自己的脑壳从来没有转的那么快。
他甚至在想，能不能召唤一下他的灵犬过来打扰一下他们。
“师兄……”
“这是我之前做的剑穗，”少女的声音娇润软糯，“师兄收下可好？”
秦思齐沉默了。
几秒钟已经过去，女孩的手仍然僵直着不肯收回。秦思齐低声道：“我不能收。”
林迁月愣在了原地。
在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还是没有想到，事情真正来临时，她仍然止不住眼眶的泪。
她在很用力地憋住眼泪，但手一直保持着不动，她实在很难让眼泪收回去。
林迁月在心里唾弃自己，为什么这么爱哭？不知道大师兄会难办吗？不知道这样会给别人添麻烦吗？
但她还是很想哭。
秦思齐努力使自己的声音趋于冷漠，他知道这是最好的一次机会了。
“抱歉，师妹，”秦思齐重申，“我不能收。”
他的语调太平稳了。
一个长相娇美的女孩就在他眼前哭，他却好似没有半点感觉。
林迁月几乎是本能般往外跑，她一边跑一边擦掉眼泪，却在不经意间撞到了一个人……
“……林，林师姐？”
居然是任烟渺！
任烟渺就是那位与文决一同去试炼境，却被云裳依影响的女弟子。
解除影响之后，她恢复了俏丽可爱的模样。她本身长相就是萝莉，声音也娇弱幼小，非常能激起别人的保护欲。
而此时，她居然和一位男修站在一起！
那位男修看起来年纪也不大，是正太模样。他看似很羞赧沉默，实则……也很羞赧沉默。
他看见林迁月奔来有些害羞，也学着任烟渺打招呼道：“师，师姐……你，你好。”
好家伙，这还是个结巴。
任烟渺甜甜一笑，不好意思道：“师姐你好呀，这位是厨神宗的俞小小师弟，他是过来找我玩哒！”
林迁月抹了抹眼睛，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位俞小小师弟。
这位俞小小师弟她也有所耳闻，据说他乃这辈厨界第二人，天赋仅次于他们宗的刘刀师弟！
不过，她印象里，这位师弟没有这么人畜无害啊……
见林迁月好似心情不好，任烟渺嘟着嘴巴思索了好一会儿，歪头道：“林师姐不要心情不好啦，小小做了好多好吃的，师姐过来一起吃呀！”
林迁月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小女孩抓住了衣袖，扭着身子道：“师姐求你啦，小小厨艺很好哒！只要吃了好吃的，就会心情变好呀！”
林迁月鬼使神差地点头了。
俞小小微微一笑，腼腆的面孔顿时多了些难掩的自信。他打开食盒——
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从食盒中冒了出来，林迁月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救命，这是什么生化武器？？
却见任烟渺张大了星星眼，手掌相贴倚在左脸，赞叹道：“小小好厉害呀！”
“哇，好亮好可爱的颜色呀！”
“灵气好充沛，不愧是小小！”
俞小小得意地勾了勾嘴角，彻底显出那一份金黄色泽的食物。
黏黏糊糊的香蕉片与豆腐紧紧地贴在一起，那居然是一道——
香蕉片臭豆腐！
妈，妈呀……
林迁月彻底晕了过去。
*
“师兄，你……你不会真的喜欢……喜欢那个秦……”
“滚啊！滚！”顾方野不等齐轩说完，立刻随手把一本书砸向他，“都他妈怪你们啊！”
他一世英名，都被他们毁了啊！
他还记得，那天从太阴山庄回家。
顾云鹤那老头子连夜跑到他房里，对他说：
“方野！你是咱们顾家的独子……你平常闹就算了，你，你，咱们顾家不能绝后啊！”
他说了半天自己没有喜欢秦思齐，却被那老头子一句一句地否决。
“你那次与秦三公子初见，就送了他你最喜欢的夜明珠……”
傻逼啊！他送是因为夜明珠珍贵，不是你说要和秦家搞好关系的吗？
“你先前还与旁人夸赞秦三小子剑术超绝，前途无量……”
他这是客套啊！他们这个层次的人了，夸的人多了去了！
“你……你上次与秦公子才比试了一招，便晕了过去！”不会是因为不想与心爱之人比试，才晕了吧……
顾方野震惊道：“爹，你怎么什么谣都传啊，不是，你儿子我什么实力那秦三什么实力？他金丹中期我筑基中期啊！我不装晕会死人的啊！”
他一想到这些就生气！
他虽然是什么纨绔子弟，平常也不怎么修炼，但也不算个坏人。
那事儿嘛，是那两个姓齐的傻逼做得不对。
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只要是人，嘴都难免挺碎的。要是那姑娘被当众下了面子，齐昊那两傻逼直接把她那封情书抖了出去，她可能……
可能真要疯了。
顾方野其实很讨厌看见女孩子哭，看见她那时候眼泪止不住的模样，他就想，要不然还是帮帮她吧。
随便随便！反正他每天斗鸡斗蛐蛐的事情干惯了，名声也不太好，也不差一个男同的名声……就帮一下她吧！
反正他心善！就见不得别人受委屈！
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多人看见了。
他的一世英名……算了，他也没多少英名。
不过好在他家世算显赫，旁人也不敢多嚼他舌根，就家里闹闹。
齐昊苦着脸道：“对不起嘛师兄，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傻逼！你们都是傻逼！啊啊啊啊啊！”
顾方野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他想刀人。
齐轩转移话题：“师兄……马上就要宗门大比了……您要去吗？”
“我不去谁去？？”
“对对对，”齐昊立刻附和，“我们师兄天资聪颖资质非常，我们师兄不去还有谁去？”
这话说得狗腿，但却不假。
他资质确实好！
顾方野满意地点头，正想说些什么时，一道沉稳的男声却传了过来：“呵，不努力学，再好的资质也被你浪费掉。”
这人正是顾云鹤，顾方野的爹爹，器法宗的宗主。
“拜见宗主！”齐昊二人恭敬道。
顾方野“诶”了一声说：“你咋能这么说呢爹，努力多累啊！”
“你这混小子，就知道偷懒！”顾云鹤睨了他一眼。
“反正孩儿资质好，就随便学也能学得比旁人好，老天给饭吃嘛。”
“对对对，师兄说得对。”
“你们还惯着他？”顾云鹤的语气已经不大好了。
顾方野还是那副散漫模样，拖长声音道：“爹啊——儿子毕生就这么点追求，斗鸡、斗蛐蛐儿，哎，您就满足孩儿呗。”
“胡闹！”顾云鹤指着这顽皮孩儿，怒气从他心底蔓延，“你，你……”
他若还有别的儿子就算了，可他偏偏就只有顾方野这一个儿子。
方野出生那日，他的妻子便难产而死了。
顾云鹤闭了闭眼，捋直气缓声道：“也罢……也罢……”
顾方野感觉他爹真是莫名其妙，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却听顾云鹤继续道：“方野啊……”
“啊？”
宗主给了殿内另外两人一个眼神，两人便立刻知趣地告退。
“你出生时，有僧人经过……”
“哦，然后呢？”
见孩子一副不上心的神情，顾云鹤忍不住敲了敲孩子的脑袋，然后继续说道：“那僧人说，你天分高、资质好，生来就是要做大事的。”
顾方野挠了挠他的脑袋，然后说：“爹啊，你怎么这把年纪了还被人骗呢，这句话在咱们这儿还挺流行的，上次端木姐姐也跟我说过呢……”
顾云鹤瞪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完。
那日大雪纷飞，那僧人是这样说的。
“我观天象有异，这修真界，要变天咯。”
“一股力量在不断地生长，不少人都蕴含着这股能量降生。这是天命，也是注定。”
“宗主大人，您的孩子，就是其中一人啊。”
“这股力量最初还很薄弱，但终有一天，会变得强大的。”那僧人眯着眼睛说道，“你看，那日光璀璨，正是象征着他们的未来啊。”
顾云鹤这样问道：“大师，他们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你问的是人的未来，还是未来的面貌啊？”
“都问，都问……”
僧人定定地看着前方。
旭日初升，大片大片的雪在地上融化，暖阳照耀着他们。
僧人说：“他们的前途，一片光明。”
“他们这群人……”
僧人哈哈大笑了起来，在那一瞬间，他仿佛瞥见了未来的某个场景。他笑呵呵地将手指向前方，然后对顾云鹤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可说……不可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