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这样的。
林迁月第二天早上看见大师兄坐在凉亭里，神色温润地和侍从们聊天的时候，她心里想，不该这样的。
秦思齐一身白衣、手持折扇，看上去儒雅非常。又在梁秋遇的建议下，他微微仰着头，仿佛在捕捉着某些求而不得的东西。
梁秋遇俏皮一笑，打趣道:“少爷自昨日在大殿瞥见江小姐芳容，便魂不守舍。这江小姐究竟何等魅力，引得少爷如此念念不忘?”
秦思齐的内心是拒绝的，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假装害羞道:“可莫要再调笑本少爷。”
“奴婢可没胡说，”梁秋遇朝他眨了眨眼睛，灵动非常，“昨夜是谁迎着月色作诗，说若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呀……”
说罢她又捂着嘴轻轻地笑了，她的声音灵动清脆，叫人忍不住往那看。
秦思齐用折扇轻点了一下她的头，假装没好气道:“小云，你最近的话有些太多了。”
看见林迁月杵那儿不动，文决和刘刀也凑了上来。
梁秋遇却依然扮演着被主子溺爱的丫鬟形象，说道:“少爷，小云说的可都是实话。您不是想要在及笄礼之后向江小姐提亲吗?要我说，修真界谁家不知道秦家的威名，您秦家三少爷的身份配这江小姐，不差呀。”
她又向旁边的男侍从抛了个眼神，娇声道:“阿珂，你说是不是呀?”
被唤作阿珂的方知命立刻点头，僵硬道:“嗯，自然是配得上的。”
但秦思齐却面露忧郁，说道:“这……唉，还得看江小姐自己的意思。”
刘刀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出来。
但聪明如他，当然明白这是假戏假做，他严肃道:“你们可有用留影石记录下?”
文决和林迁月也被他一语点醒，两人皆遗憾道:“忘记了……”
“我记录了。”突然冒出来了一个清润温柔又熟悉的男声，引得三人忍不住转头看他。
竟是好久不见的温如墨!
之间他拿着留影石在他们眼前晃了晃，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声音含笑道:“思齐兄倾慕江小姐已久，在下身为他至交好友，自然早早知道。”
“不过那江小姐似乎对秦兄无意，就算秦兄有心提亲……唉。”
聪明的刘刀立刻接话道:“温师兄你这话是何意啊?是师兄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敢提亲的吗?”
温师兄叹了口气，没有回话。
林迁月伤心地说道:“怪不得我那次和大师兄告白，大师兄说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没想到师兄喜欢的人竟是江小姐……呜呜……”
她这句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全都奇怪地看向了她。
刘刀不知道林迁月对大师兄的好感，他暗自给林迁月竖起了大拇指，心道:牛逼啊师姐，这种话都张口就来!你师姐还得是你师姐!
文决则默默扯了扯林迁月的袖子，让她看向身后。
原来秦思齐三人已经走出了亭子，正正巧巧听见了林迁月方才的话。
林迁月与大师兄四目相对，两人脸上尽是沉默。尤其是秦思齐，他简直快要尴尬死了。
他是不是要趁早拒绝掉??但是他不想当那个第一个开口的人啊!这样真的很尴尬!
但后面的梁秋遇要乐死了。她眼睛弯弯，刚想和方知命分享她此时看戏的快乐，突然又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她的快乐不复存在了。
见梁秋遇骤然沉默，方知命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也想起了昨夜的事情……
几人虽然沉默，但背后之人可乐坏了!
梦竹是江暖暖的贴身丫鬟。她今日在这逗留，便是想替江暖暖看看她未来的夫婿之一。
庄主本是盯着温家独子温如墨的，还让少庄主以兄弟情为由，提前让温公子入住太阴山庄。但没想到，温公子实在是无意。
但更没想到的是!温公子不同意，是因为他的至交好友对她家小姐有意!
原来是如此!
其实她本来还有些疑惑，毕竟从前从未听过这秦公子喜欢她家小姐，怎么如今突然就冒出来了?但她一听秦公子师妹那一句惊人之语……
她就懂了!
她又看见林小姐与秦公子相视的尴尬与奇怪……这可不就是表白被拒的尴尬吗!
这样的情绪怎么可能装出来?这件事一定是真的啊!
梦竹得出这个结论，立刻就去禀告了她家小姐。
江暖暖如往常一样娴静地坐在梳妆台前，细细地描摹着自己的妆容。看起来就好似一位甜美安静的大家姑娘。
她的房间内金碧辉煌、古色古香，看上去更是庄重文雅。让人丝毫想不到，几天之前，这儿差点死了一个仆人。
梦竹将今日之事添油加醋地娓娓道来，又着重夸奖了她家小姐的好相貌好品格。
江暖暖却轻声道:“你方才说……秦家三少爷心悦于我?”
“正是!”梦竹眉眼带笑，“我们家小姐貌美如花，秦公子实在好眼光!”
“就你嘴甜，”江暖暖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好了，下去吧。”
若不是山庄出了事……她也不想用这样贬低身价的手段。她堂堂太阴山庄的大小姐，天资聪颖、美貌无双，想要什么男人得不到?
她只认可端木落凝在容貌上能与她比拟。
不过，那女人也只是个蠢货而已。
她怎么可能比得过她?
她唇角勾起轻蔑的一笑，并将此事写进灵讯传递给了父亲。
*
“温师兄，怎么这几天都没有见到你呀?”
“嗯，我与江少庄主熟识，他便邀我提前几日在太阴山庄住下。”
听到江少庄主几个字，梁秋遇眸光微暗。她金丹被夺之后，江岩是想杀了她的。但江行策却告诉江暖暖:“死了不是便宜她?金丹被废，让她像个废人一样活着，不是更好?”
江暖暖同意了，并笑着调了她特制的毒，让江行策亲自喂给她。
她说她不想喝，江行策却一直灌给她。
其实她没有怪他，从来都没有。
被绑住双手，被蒙住双眼。在黑暗的轿子里，江行策用指腹触碰着她的脸，低声说:“姐姐，你怪不怪我。”
接着他又自言自语道:“你一定怪我。”
“但我不想让你死。”
他给了她足够的银子，在她离开的那一刻，他说:
“姐姐，我喜欢你。”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他是少庄主，江岩不会允许他娶自己的女儿。更不要说，她根本就不是江岩的女儿。
梁青雀嫁到太阴山庄的时候，已经怀有身孕了。
突然，方知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她投出疑惑的目光，他僵硬道:“我以为你想咳嗽……”
林迁月:救命，好甜。
这么频繁地撒糖，你们不要命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恋爱的酸臭味，令温如墨也勾起了唇，他调侃道:“思齐兄，你家里人是如何看待江小姐的?”
秦思齐僵硬，他的语气仿佛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江小姐出身显赫，贤良淑德。在下家中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
接着，温如墨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林迁月，后者则立刻学着他之前的模样晃了晃手中的留影石。
秦思齐即刻黑了脸，但他又不好说什么……毕竟还在这山庄里。
正巧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而后进来一位俏丽可爱的丫鬟。她极有礼貌地向众人行礼，又传话给秦思齐:“这位少爷，及笄礼过后，我家老爷想请您在山庄中坐坐。”
秦思齐颔首，又假装激动地说了一句:“请告知你家老爷，在下已知道了。”
待那婢女走后，温如墨继续笑道:“恭喜秦兄，贺喜秦兄，想来此事并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秦思齐其实很想开口骂人，但他还是继续装:“温兄别……别……”
完了，他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卡壳了。
梁秋遇立刻上前替他说道:“温公子，我家少爷是想说，如今事还未成，可别影响了江小姐名誉。”
秦思齐颔首。
林迁月则转头，紧握着拳头，对着窗子，故意露出一副悲伤的神情。
这都被那机灵的小丫鬟看在眼里。
*
修真界的及笄礼与凡间自然有所不同。
文决也是世家大族出身，但他嫡姐的及笄礼却仍然不能与江暖暖相提并论。
不论是人数、衣着还是排场，江暖暖的及笄礼都是他见过最华丽的。连凡尘公主的及笄礼都不能与之相比。
但他察觉到秦思齐与温如墨都习以为常，这个发现令他有点不舒服。
刘刀也很不舒服，他直接低下了头。
以冬担心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刘刀闷闷地说了一句“没有”，然后又幽幽地说道:“我有个姐姐，表姐，她及笄的时候啥也没有，一个男的用两串铜钱把她娶了，后来把她打死了。”
以冬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揉了揉他的头，绞尽脑汁想要说点话为他打气时，却听刘刀立刻偏头问文决:“文师兄，凡间世家的及笄礼也是这样的吗?”
文决摇了摇头。
林迁月说:“凡间公主的及笄礼也很盛大，但根本比不过江小姐的。”
刘刀很吃惊:“公主都比不过?!”
他又陷入了悲伤。
后来许是察觉到他心情实在低落，以冬便问道:“你这孩子，别想这么多了，吃菜。”
刘刀却说:“师尊，我后悔了。”
“啥?”以冬心里一惊，却假装沉稳道，“你后悔什么了?”
“我后悔来修真界了。”
卧槽!
他这话一出口，连旁边的温如墨和秦思齐都立刻看向了他。林迁月更是差点把杯盏给弄碎了。
以冬一想到自己徒弟来了一趟及笄礼就不想修炼了，心里那个后悔啊。
却听他继续叹气道:“其实那天，我骗了小秋姐姐。”
林迁月立刻挑了几个刘刀喜欢的果脯放到他面前，文决默默地给他倒了一些能喝的水。
刘刀眼里满是忧伤:“我表姐出事了之后，我便不想再当说书先生了。”以冬察觉到自己的徒儿确实很不舒服，便温柔道:“那你想当什么?”
但她心里急得要死!她哀嚎自己在凡间蹲了牢狱才弄出来的徒弟啊!现在怎么要跑了!他要真想跑她也拦不住啊!
“我想考科举。”
文决诧异地看向了他。
刘刀说着说着居然眼泪要流了下来，以冬为他擦拭着泪水。他来到修真界也不过几年，还是个小孩子。其实，他现在也是个小孩子。
他表面上很欢乐、很勇敢，但他终究是个小孩子。
他吸了吸鼻涕，说:“其实我和表姐不熟，但是她死了我还是很伤心。我想要是我有钱就好了。我就给他们很多很多钱，让他们不把我表姐嫁出去。”
“但是我又想，世界上有好多和表姐一样的人因为钱死掉了，所以我想经商，到时候把所有的钱都捐了，让所有的百姓都有钱，想让所有人都过上世家大族的生活。”
“但我爹说，没用的……”
以冬的隔音法阵效果很好，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林迁月第一个开口安慰道:“师弟，其实当了修士也可以帮助老百姓……”
以冬也总算想到怎么安慰了，她顺着林迁月的话说:“对呀，当修士有了自保的能力，也有了保护别人的能力。百姓遇到困难，我们可以过去帮忙，锄强扶弱……”
但刘刀的情绪却很崩溃，他说:“师尊!不可能的!修士只能在他们受伤的时候帮助他们，但不可能杜绝伤害!”
“我爹说了，百姓苦的根源是穷!”
“我本来以为修真界的力量可以帮助我，但是来了之后才发现，修真界自己都不平等!”
“早知道这样，我就去考……”
他话说到一半，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法阵外欢声笑语、热闹非凡，法阵内却安静得只能听见一个男孩的哭声。
以冬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孩子，她只默默地擦拭着这个男孩的眼泪。
秦思齐和温如墨并不了解他，他们只不过几面之缘。在他们的印象里，这个男孩机灵、活泼，但他们仍然不了解为什么他的天分在厨修界会是第一人。
不，有这样的想法，他就算不在厨修界，也绝不会泯然于众人。
林迁月看见文决也垂下了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