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瓒和夏元吉眼巴巴地看向张牧，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张牧干尽了杯中酒，倒酒，又干，把李夫人晾在一边半天，
可李夫人非但不怒，反而是越发谦卑，额头上肉眼可见的一层细汗，
李夫人鼓起勇气上手接过酒壶，恭敬道，“老爷，妾身来吧。”
张牧抬头看向李夫人，眸子深不见底，声音毫无起伏道，
“没有下次了。”
李夫人如释负重，连连点头，“妾身再也不敢试探老爷了，以后妾身的命就是老爷的！”
张牧点点头，和聪明人交流就是方便。
将李夫人斟的酒一饮而尽后，张牧随口问道，“看明白了吗？”
李夫人身子更低，“妾身愚钝，只看到了两层。”
见张牧扬了扬下颌，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之后，李夫人轻咳了一声，低声道，
“妾身以为，老爷是要一箭双雕。”
“从吕家接待老爷的态度来看，吕家与老爷之间定有大过节，可吕家却不得不咽下这口气，老爷打压了吕家几分，此为其一。”
李夫人眼中闪过异彩，“想必老爷是要做极大的事情，以此举来示意吕家不要贸然出手。”
宋瓒在一旁点了点头，
此一层，他也看到了。
李夫人不知道张牧身边的儒生便是宋瓒，不然的话，恐怕会想的更加深入。
宋瓒跟在张牧身旁，就是明摆着告诉吕家，张牧握着能上达天听的手段，再加上太子龙牌的双重保险，
任吕家胆大包天，也不敢动张牧一根毫毛。
“虽然不知道老爷要做什么，但老爷需要极其忠诚的下属，因此便又借吕家之事，来观察妾身的这些下属，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
闻言，宋瓒和夏元吉心中大骇，不禁看了张牧一眼，见张牧没有否认，二人不由手指微颤。
原来张牧早就看出了这群海盗不能用，最起码是很大部分都不能用，
所以，张牧是在筛选？！
简简单单的一个举动，背后竟然有着如此复杂的谋算，若是在官场上与张牧为敌，恐怕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这个年轻人，太过恐怖！
另外，宋瓒也不由深深地看了李夫人一眼，她能猜到张牧所想，并且没有被眼前的荣华富贵吸引，虽是海盗，但也绝不是短视之人。
李夫人眼巴巴地看向张牧，身子愈发压低，张牧心中对李夫人的评价不由又高了几分，
此人，可用！
而张牧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人手！
虽然有张家做为后盾，另有姚广孝、李三（沈万三化名）为肱骨，马三保为爪牙，先不提这些班底是不是都能运到江东，
就算能支援到位，想要靠几个人在江东扎下根还是太难了！
江东有张家盐业生意的大头，未来北平府驿站发展起来后，江东也是商业版图中的重要一块，
还有，玻璃的炼制，需要大量泥沙，这是北平府提供不了的先天原料，而在水网密布的江东，泥沙是取之不尽的，
无论如何，江东都是大明商业发展起来的绝对核心，在江东站不住脚的话，张牧的一切野望都是白搭！
张牧很缺人才，也很需要人才，但张牧不会盲目的扩充自己的班底，
多不如精，挑选班底自然要优中取优！
如果只注重数量不看重质量，招揽到都是些李三之流，自己早晚有一天也得被他们害死！
眼前这个海盗，李夫人，就很不错。
真正的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李夫人知道吕府再大，也和他们这群海盗没有一分钱关系，
如此浅显的道理，却有很多人看不懂，这样的傻子，张牧何必留着呢？
就算让他们去修坝，他们能踏踏实实的去干吗？
弄不好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好汤！
所以，张牧的这一步棋，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老爷，您想让妾身怎么做？”
张牧起身，负手而立，瞥都没瞥这些海盗一眼，只是看向头顶明月，仿佛随时要飞升的谪仙一般，
“你自己的下属，你最了解。能带的带走，带不走的就留着吧。”
血腥味扑面而来，就连宋瓒二人都听出了张牧的言外之意，
夏元吉喃喃道，“留下…”
李夫人浑身一颤，常年在刀剑上的海盗，如何听不出张牧的言外之意，李夫人连迟疑一下都不敢，只能咬牙应下，
“是，老爷。”
李夫人借着月光，疾步走到烂醉如泥的钟福身边，拍醒了钟福，又叫醒了徐仙姑，
李夫人在两位首领耳边言语了几句后，钟福浑身的酒气被吓散了大半，恐惧地朝张牧这边看了一眼，又连忙把视线挪开，
李夫人面容焦急，又是在两人耳边说了些什么，甚至有零星的话顺着晚风吹到了张牧耳朵里，
不过，张牧丝毫不在意，如果都带不走的话，光是带走李夫人一人也能接受，
张牧并不是非得可着这群人不用，现在安庆府别的不多，因为水患搁浅在岸边的海盗确是一抓一大把，
宋瓒与夏元吉对视一眼，俱是抿嘴不语，如今这局面，他们也插不上话，
本以为张牧在流民领粥时砍了李三几人，已经是雷霆手段了，到了现在，宋瓒才知道自己的结论还是下得太早了，
术业有专攻，
若是让宋瓒养才治国，那他绝对是一把好手，但若是让他与这群恶人打交道，恐怕他早就被骗得连袍子都没了，
张牧此举，看似残忍，但确是见效最快的法子！
宋瓒猛地瞪大眼睛，想到了自己给予张牧的评语，
大治大乱之人！
真是一语成谶！
李夫人终于说服了另外两个首领，三个首领怯手怯脚的唤醒了几个精锐，
张牧随意扫了一眼，点了点头，这几个人张牧自然也注意到了，
谨而有威，确实算得上是海盗里的好苗子，
被唤醒的人越来越多，可是到了大约二百之数的时候，醒着的人却纷纷停下了，
差不多是时候了，
李夫人玉手缓缓举了起来，被月光一照，竟然诡异地带着几分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