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王狠狠看着刘弘,咬牙说道:“陛下在出征前,已嘱咐我,战场瞬息万变,我可在外自决。”
刘弘还想继续劝说。
卞家老二卞衮推搡刘弘:“大王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掂不清自己斤两。”
刘弘没抽出宝剑威吓,只用一掌抓住卞衮的拳头,用力往下按,卞衮竟跪下来,疼得嗷嗷叫。
卞粹抽出宝剑,指着刘弘:“士可杀不可辱,男子汉跪天跪地跪父母,你竟让我弟跪你,你是不想活了。”
刘弘反守为攻挑衅道:“你敢刺我?你要是再上前一步,他的手就断了。”
四个弟弟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救,都盯着大哥卞粹。
叔叔走过去,把住卞粹的手,把剑插回剑鞘,然后去握住刘弘的手,眼神示意其松开。
琅琊王被双方剑拔弩张吓呆,叔父上前劝和,才反应过来,吼道:“成何体统?!还没与敌人相遇,我们自己倒先自乱阵脚,郗卿,你说 。”
叔叔于是讲起来当下形势,“东路军驻扎在江北,以逸待劳即可,这可不是消极,而是将孙吴逼到绝路的狠招。”
叔叔的后发制人,让双方态度缓和,既肯定了进军积极进取之策,实质又和刘弘坚持的正确。
琅琊王示意赶紧继续说。
叔叔侃侃而谈:“东路军与建康相望于长江,是如芒刺背的威胁。孙吴不敢攻,怕进攻我们东路军,安东将军的后续部队源源不断来支援。孙吴又不得不攻,我们两军集合一起进攻,陆逊再世也回天乏术。所以,我们驻军逼得孙吴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琅琊王马上答道:“吴军只能舍弃我们,去攻打刚赶到江北,来不及整顿的王浑部队,我们再以逸待劳去支援王浑,”边说边拍掌,感叹道,“真是妙计。”
叔叔忙抢着祝贺:“大王之策甚妙,这样孙吴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这样他们就会像首尾不能兼顾的老鼠一样,大王高明。”
琅琊王更高兴:“好,赏郗卿!卞粹,传令大军原地待命,好好修整备战。”
寥寥几语,东路军帐内剑拔弩张的气氛,部队如眼前的长江一样,气势恢宏又厚沉稳重。
与东路军的平静不一样,孙皓朝廷面临天兵降临,再也不能醉生梦死了。
半年前,丞相张悌苦口婆心劝吴主孙皓,大都督陆抗离开荆州,必须花大力气重整城防,凭借城高河深防備充足,这样荆州防区的精锐还可以驰援建康。
可孙皓却说吴国有苍天祖宗庇佑,建康有长江天堑保护,好口才滔滔不绝,笑话晋军不足虑。丞相张悌被反驳地战战兢兢不敢言语,又面红耳赤被侮辱为胆小如鼠。
咸宁五年(279年)十一月,东路军大军驻在建康对岸。西路军益州王濬沿江直下,驻守夷道的陆抗五子挡住猛攻,王濬没有无畏牺牲,而是绕过夷道,先去攻打东边的孙吴宗室孙歆。
孙歆作为吴主孙皓派去监督陆家兄弟的宗室,内战内行,把陆家五兄弟整的服服帖帖。见了敌军而来,一下子吓破胆,乐乡城也不要了,带着军队南逃。
王濬水军把乐乡城洗劫一空,但不找到最大的宝贝孙歆表战功怒不可遏,可是精锐水军不可能舍弃大船往南边的深山跑。
王濬大怒:“水军贵在神速,朝发夕至,你们却追不上个娇生惯养的逃跑公子。”
监军唐彬劝道:“我军已攻破灭吴之战第一城,足矣!”
王濬却传令:“上报,我军已斩首吴宗室乐乡督孙歆。”
唐彬再劝:“将军,这可是欺君之罪。”
王濬笑到:“他已逃生,还能再送死吗?肯定隐姓埋名,苟且偷生,再者孙歆城已破,士卒已投降,孙歆部已经灰飞烟灭了。我都七十四岁老朽,消灭吴国和让陛下开心,我什么都不怕。”
唐彬听完,不再言语。
王濬走出帐外,看着一个与孙歆形似的俘虏,一刀砍下头颅,吩咐道送至洛阳,报已斩首孙歆。
可天不遂人愿,镇南大将军杜预也是用兵如神,仅派了七百小队秘密渡过长江,埋伏在乐乡城南巴山上。
孙歆面对王濬战船,弃城而逃,带着人马赶到巴山。
七百伏兵看孙歆部已到射程范围,张弩射箭。
孙歆看树林郁郁葱葱,不知道有多少人,仰天长叹:“晋军都是长翅膀,从长江都飞过来的吗?!”
将熊熊一窝,主帅已这样,士兵纷纷四散逃窜。孙歆大喊:“我是吴宗室孙歆,不要杀我,抓住我更值钱。”
毕竟在吴国控制的长江以南,这支晋国孤军也不敢多留,于是带着孙歆坐着小舟,回到杜预军营。
杜预命人将孙歆送回洛阳。
晋武帝收到捷报大宴群臣,孙歆跪下磕头如捣蒜,求着只要保全一命,做什么都可以。
晋武帝笑着几案:“还真有一事求助!”然后示意汝南王司马亮。
说罢,汝南王扔过一个带血的包袱。
孙歆别过头,手颤颤巍巍解开包袱。
晋武帝笑着说:“寡人的龙骧将军说这是孙歆的头颅,你说是不是?”
孙歆汗流如注,跪拜道:“臣只知孙歆的头颅是陛下的。”
群臣嘲笑孙歆的怂包样,嘲笑王濬的谎言被拆穿,只有赵王司马伦皮笑肉不笑,他知道眼前的侄子皇帝司马炎忌惮自己,更信任另外两位叔父司马伷和司马亮。
吴国防御的问题彻底暴露,一切如丞相所言,此刻,孙皓勇敢的王者之风已荡然无存,急召群臣。
孙皓看到眼前的群臣,拳头重重砸在御座,对宦官说:“眼前大臣怎么少了一半?!”
宦官岑昏跪下禀告:“陛下,臣听闻这些大臣看到晋军在对岸,星夜就跑走了,更有甚者鼓吹广州不足以避难,要再往南逃到交州。”
孙皓好生愤恨,要是搁在以前,必然对逃走大臣搞一次大范围的株连,可现在情势危急,正在用人之际,毕竟是有求于众臣为他出生入死,暴虐的性格收敛,换上惺惺作态的面孔:“众爱卿,所谓万方有罪,罪在我身,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可众位爱卿何罪之有?吴国守不住,各位爱卿及家眷都会受到株连,当今之计,为之奈何。”
孙皓关键时刻的表演极为高明,可以说和众臣比试高下立判。不过,这是吴主掌控朝廷的喜 ,也是朝廷能人稀缺的忧。
孙皓一轮轮清洗才俊,别说容不下大都督陆抗这样的天纵奇才,就是不能溜须拍马的能臣也遭贬黜。自五年前朝廷最后一位忠正重臣贺邵被虐杀,其子江左第一名士贺循举家发配到临海。朝廷里忠贤噤若寒蝉,只留下一众奸佞小人在朝廷,所以出现了未战,大臣出逃过半的笑话。
不过比起这个笑话,众臣的建议更加令人发笑。
有的建议,晋在蜀州根基不稳,晋军攻打吴国,我们攻打蜀州,建立一个蜀吴朝廷。
有的建议,晋军都在西边,吴主带领建康兵力一路向东。无险可守怎么办?就凭借大船纵横海上,等晋军退去,在回到岸上。
有的建议,晋军从北向南过来攻打,我们就退,大不了从广州退到交州,誓要拖死晋军。
有的建议,吴大帝孙权时发现东南远离大陆有夷洲岛,我们打不过晋军,还打不过当地的蛮夷吗?晋军想追击,可连夷洲在哪,他们都不知道。
孙皓听了这些昏头涨脑的主意,卸掉虚装的宽厚,拿起几案上的酒杯,朝大臣飞掷过去,“废物,一群废物,要你们何用?”
掷完还不过瘾,拿起手中宝剑,朝众大臣走过去。被戏谑“胆小如鼠”的丞相张悌站出来,在这危机时刻,不能让吴主再造杀戮:“陛下,当今之计,东路军兵强马壮,建康的军队只能和晋东路军死战,但之后晋军王浑部再来攻打就无兵可守。”
吴主余怒未消,不耐烦回一句:“废话。”
张悌继续说:“我们可以借兵。”
张悌故弄玄虚,吴主孙皓看着其他没有用处的乌合之众,于是遣散众臣,只留下张悌。
张悌说出应对之计:“吴郡不远,郡中最有势力的顾陆朱张四大家族必须启用了。”
孙皓低头思考,吴郡顾陆朱张四大家族经营百年,联合起来对孙吴的统治都有威胁,从孙权开始就一直对其打击削权,不然皇位不稳。孙皓上台以来,已经把顾陆朱张四家赶出重臣核心圈。
孙皓权衡利弊,点头答应:“爱卿如何安排?”
张悌回答:“陆抗死后,乐乡督宗室孙歆作为荆州总制,难以统筹西路全局。荆州最西线的部队由陆逊三子带领,其中长子陆晏统一指挥。江陵督名将伍延为陆抗弟子,不服孙歆,必信服陆晏。陛下,陆抗次子陆景娶的是陛下亲妹,完全可以信任。请陛下加封陆晏陆景,把荆州其他部队指挥权也交给陆晏,特别是孙歆部,”看孙皓答应不痛快,着急地说,“臣以全族百口人身家性命担保陆氏兄弟不会反叛。”
孙皓听到这里不再怀疑,点头同意,也为张悌感动,拉着他的手:“爱卿,非吴郡人,却以身家性命担保陆氏兄弟,卿不是为陆氏,实爱寡人。寡人听爱卿的,封陆晏为裨将军、夷道监,统领荆州全军。”说罢,长袖擦拭眼角的泪。
张悌赶紧下跪:“君臣同心,定能转危为安,”接着说,“陛下,陆氏为君所用。顾朱张三家部曲在吴郡,朱家军事实力最强,朱家族长朱宣武艺超群,也娶了公主,可以信任。”
孙皓完全信任张悌的忠诚,就直接说出忧虑:“我考虑朱家势大所以同意公主许配给他,可朱宣的爷爷朱据父亲朱熊,都是在朝堂上被小人诬陷所杀,后来查清平凡昭雪。因此朱家对皇族有怨气,有可能临阵倒戈,我不能给他高位。”
张悌激动辩解:“陛下,像朱家这样百年大族,把名声看的比命都重要,请封朱宣高官,朱家肯定誓死效命,臣以全族百口人性命担保朱~”
孙皓看张悌又紧张又好笑,打断道:“寡人同意,那就封朱宣~”
这次换作张悌打断:“陛下,封就封到最高。”
孙皓蹙眉问到:“朱宣还未立尺寸之功,他担不起。”
张悌也是无语,都快国破家亡了,这封侯拜相以后别说一文不值,甚至都是祸患,还抠抠搜搜舍不得,解释道:“朱宣必须是最高的骠骑大将军,这样他就只能已死才能报陛下大恩。再者只有骠骑大将军之位,才能镇住顾家张家部曲,也只有朱张顾三家联军,才有与东路军一战之力。”
孙皓拍案叫绝:“好,西边荆州有陆氏兄弟为我驻守,东路军有朱宣应对。过来支援司马伷部的王浑部呢?丞相觉得谁堪大任呢?”
张悌想到孙皓朝里庸庸碌碌的无能之辈,叹息一口气:“臣愿担此重任,率建康将士抵御王浑,在王浑部立足未稳前一举灭之,建康再无大患。”
孙皓夸奖:“爱卿既能掌握通晓全局,又可以独当一面去讨虏建功,大善!”
张悌又无语了,孙皓之前怕的要死,现在又自信心爆棚,其实明明十有八九是送死。
孙皓还以为张悌对抗王浑是想建功,昏庸的到现在还看不清双方实力的差距。
张悌无奈补充道:“请陛下派晋国南渡来的诸葛靓作为臣的副帅。”
这一晚的对话彻底把孙皓给征服了,孙皓超爱的眼神望着张悌:“丞相用人不拘一格,诸葛靓是东路军主帅司马伷的小舅子,你也敢用。”
张悌斩钉截铁道:“敢!臣愿意全族百口人性命担保诸葛~”
孙皓笑到:“我的丞相好,好,好,都听你的。切莫以后再说,全族百口人性命担保了,家人都是三头六臂了,斩首还要反复执行。丞相,莫说了,君必能安康顺遂,平平安安。”
张悌点头应和,心想着自己作为丞相横竖都是死,怎么可能平平安安?!
孙皓命令:“爱卿从明天起抓好建康的防务,王浑部敢来建康送死,定斩不饶。”
张悌又又又反对了:“陛下,我不打算守在建康,我计划度过长江痛击王浑。”
孙皓懵了:“你不说是抵御王浑吗?”
张悌答到:“臣还说在王浑部立足未稳前一举灭之。”
孙皓问道:“我军的防守策略是进攻?”
张悌回答:“进攻是最好的防御。”
孙皓冷漠点头:“一切有赖丞相了。”然后转身回寝殿。
张悌能居丞相之位,就是靠低调干实事实现的,可君臣对话,言辞方面的劣势出来了。
前几个反转,吴主孙皓或许觉得佩服欣喜。可后面孙皓的意见,接连被驳倒,分明是臣的真知灼见远胜于君,要放在以前张悌早就身首异处了。
吴主的快马,一东飞驰吴郡朱家,一西奔向荆州陆氏。
“哈~哈~哈~哈~”,吴郡的朱宣仰天大笑,“这骠骑大将军之位,就是我们朱家的,陆氏再勇也要被我压下一头,”高声呼儿拿美酒,“吴国的柱石还得是我朱家,传令顾氏家主顾荣,张氏家主张翰,明天到府里议事。”
朱宣捧酒痛饮,甘醇非常,邀张顾明日到,也是心中惊喜太甚,不用一日狂诞不足以抒发心中感情。
荆州,诏书下达,陆姓五兄弟一片死寂,陆逊陆抗到如今陆晏三代守荆州,作为晋吴战争的一线,陆家最了解晋吴双方的实力差距,也最了解当下形势。
陆晏苦笑着对二弟陆景说:“加封是喜事?不要愁云惨淡。”
陆景哭了:“哥哥,昔日娶公主,我陆家何等春风得意!今日怕是为着忠亲的名声,害兄弟们死在这里了。”
陆景是五兄弟最勇敢的,诏书下达,只有他哭,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兄弟受自己牵连都要死在荆州。
大哥陆晏两手拍在陆晏的肩膀上,“不是你的错,没有这封诏书,我也是这个决定,这是我们世代守卫荆州的宿命。”
三弟陆玄、四弟陆机、五弟陆云都围到两位哥哥身边,时值寒冬腊月,五兄弟顶头搭肩,围在一起,在刀锋冷如水中,抱团取暖。
三弟陆玄愤恨道:“百年前,孙策在庐江杀我陆家百余口,几近灭族。祖父被孙权气死,父亲屡次进谏孙皓不要暴政,孙皓暴虐到今日败亡,全部是孙氏咎由自取。”
小弟陆云仰起头说:“三哥,听大哥的。我们亲兄弟不能同生,但能共死,黄泉路不孤单,我不怕。”
陆机也说:“无畏,亲兄弟,共生死。”
陆晏摆手,让两个弟弟不要再说:“交出你们的兵权,回吴郡吧。”
陆玄不可思议地看着大哥,不知道这一分生机是否能降临在自己身上,自己不能求,贪生怕死之徒,有辱门风,只能求助一样看着大哥。
大哥也看到老三炙热求生的渴望眼神,侧头躲避过去。
一切尽在不言中,陆玄接受了结局,两眼没有了光彩,目光空洞发呆,等待命运的判决。
大哥拉着陆机陆云的手,想要送走两个弟弟。
两个小弟忙拒绝:“大哥,把我们留下,哥哥们走了,我们不愿苟活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