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管你怎么交代,”天通子本身脾气就不太好,对陈文玉又显而易见地厌恶,接着说道,“你若是多管闲事,少怪老夫对你不客气。”
陈文玉没有说话。
“师父,”秦郊忍不住劝道。“算了,陈掌门毕竟是掌门,离教这种事还是需要禀告一声的。”
陈文玉微笑道,“秦郊说的在理,你看看,天通长老,你怎么还没个小辈懂事。”
“陈掌门,”秦郊正色道,“我是要去青萍山庄踏青。”
陈文玉的笑容僵在脸上。
叶显清心想,这简直是把他当傻子耍,还不如天通长老什么都不说呢。
陈文玉很快就恢复了脸色,“可是我听说,最近有使用铁钩爪的歹人在这一带出没,大家都知道,铁钩爪是当年蓬莱余孽使用的看家本事,若是有人会使用铁钩爪,多半和蓬莱派有关。”
“也不能这么说吧,”兰熏宫拿出怀中的仿制铁钩爪慢悠悠地说,“自从蓬莱在南海一战中覆灭后,这些年来各大门派都将铁钩爪研究得里里外外透透彻彻,不少人还还原出当初的那套钩法,甚至老娘——咳咳,不才我也对其有所心得,按照陈掌门说来,我和各个门派研究铁钩爪的仙友们,都该抓起来?”
“别人我不清楚,若是青萍山庄的仙友,那自然——”
兰熏宫冷眼扫了他一眼。
陈文玉轻笑着,缓缓接道,“······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那就好。”
“可是旁人,我却信不过。”陈文玉不慌不忙地说道,“特别是那种,一直乔装隐瞒,装作什么武功都不会,在天罡阁下虎视眈眈的一些人。”
话音完毕,陈文玉袖中飞起数道银针向秦郊过去。
秦郊下意识抬起双臂,还未等他升起紫色的臂防时,一个身影挡在了他的身前。
于此同时,一道和三合塔那天同样的金色保护罩在秦郊的面前撑起。
“采莲。”秦郊下意识喊道。
“叮”地几声响,仿佛是几声利器相撞的声音。
采莲交叉在胸前的双手上,有一双铁质钩爪,寒光阵阵,旁边的梨花桌上,有几个细微的小孔,显然银针刚刚与两双钩爪交锋,然后钉入了木头里面。
“很好。”陈文玉不假思索,抬起手,一掌拍在采莲头顶上。
秦郊怔住了。
采莲愣了愣,她的眼睛眨了几下,似乎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她摇了摇头,鲜血一下从她的眼眶中流了下来,接着她感觉到自己耳朵里有些痒痒的,并且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从鼻子里流了下来。
“啊!”叶显清下意识大叫一声,翟姨姥姥连忙把她的头抱住,不让她看到这副景象。
“采······莲。”秦郊呆住了,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
采莲却看不见他的动作,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话,然而她刚一开口,一股血便吐了出来。
“陈文玉,”天通长老冷声说道,“冲一个盲女下手,你也不害臊吗?”
“我奉北斗前辈的嘱托,无论是什么人,只要有害于天罡阁,格杀勿论。”陈文玉平静地说道,“绝不害臊。”
“你!”秦郊咬牙。
“纵然是前途无量的天才,”陈文玉看着秦郊,轻声像是叮嘱一般,语重心长地说,“只要会给天罡阁带来不利,都得及时悔过地才好。”
说完这句话,他擦了擦手,然后便转身离去。
秦郊正准备追上去,然而他刚一动作,靠在他手臂上的盲女便闷哼了一声。
如此秦郊不敢乱动了,他小心翼翼地扶住采莲的肩膀,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将她搂在怀里,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头顶。
“没有用了,”这时,一直站在一旁的天通子说道,“这一掌下去,便是金丹期的修士,也只有一死。”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秦郊抱住采莲,他忽然闷哼一声,叶显清望了过去,只见他的手中鲜血淋漓,手心里有一道新鲜的伤口,伴随着汩汩而流的鲜血,手心伤口的断裂面中,露出一角浅紫色的花瓣。
这是,雷系灵脉花!
只见秦郊将那朵花硬是拽了出来,然后按在采莲的额头上,为她疗伤。
叶显清一眼就认了出来,与此同时,她怀中存放着仙书的那个储物袋,也在微微发热。
她摸了一下怀里,轻轻在心中说道。
不可以,这是别人的东西,而且还要用来治病。
但是仙书非但没有像之前一样作罢,反倒是变得越发炽热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叶显清只好心里说道,“别这样,等回去,等回去后就给你找更好的灵脉花。”
仙书像是通人性一样,听见了这句话后,这才像得了保证后的小孩,渐渐平静下去。
原本鲜活的灵脉花,随着灵气的注入,肉眼可见地枯败下来。
但是秦郊仍然继续传输灵气,就连脾气古怪的天通长老,也一反常态地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秦郊即将用完灵脉花身上的灵气,试图将自己的灵气导入时——
一只柔白得仿佛香夷的手放在了他的胳膊上。
“郊哥,停下吧。”
“别说话。”秦郊闷声说道。
“我杀了不认识的人,现在被不认识的人杀,这很正常。”
“······”秦郊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采莲轻声说道,“若蓝,还有苍苍,都对不住了,若是当年在青州时,我按照你说的做······就好了。”
说完了这句话,采莲的头软软地垂了下来。
她柔白的皮肤黯淡了下来,像是一尊塑像,忽然间地就落入了灰尘中,与此同时,原本枯败的雷系灵脉花渐渐重新恢复了鲜活的样子。
“这是······”叶显清问。
“每当修士往生了,这些不是她自己修炼得来的,不属于她的灵气,全都会回到原来的地方。”随着翟姨姥姥的话音落下,采莲的眉心间浮现出一缕光晕,这道光晕顺着窗外跑出去,奔向了海边的方向。
兰熏宫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对翟翠萍低语道,“我出去看看。”
翟姨姥姥轻轻点头,她便追着那道光晕的方向往海边去了。
因为采莲的死,以及等待兰熏宫查采莲死后那道陌生灵力的归属,叶显清和翟姨姥姥在城中又小住了半个月之久。
这半个月内,这个镇上发生了许多事。
首先当说的就是第二天,天罡阁便派了人来,以窝藏蓬莱余孽,动摇南海秘境之关隘为由,将巨安山给查抄了,将掌柜的投入狱中,花楼付之一炬。
叶显清知道这个消息后连忙赶了过去,然而火已经烧了起来,四周的镇民们围了一圈,都在交口称赞着。
“好,烧的好!这里面干得也不是什么正经的营生!烧了干净!”
“就是!天天点着灯笼!描眉抹粉的,还不就是为了勾引天罡阁里的那些大侠吗!”
“是啊,真是不要脸,人家可是修仙术的天师,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也配吗!”
叶显清盯着其中骂的最凶的那个人,她记得,那天去巨安山的那天,这个人是在一楼听曲,金不换告诉过她,他就是之前那个对采莲动手动脚并且打了她一巴掌后被秦郊丢出去的那个人。
那个人在人群中大声说道,“这里的民风啊,就是被这些伤风败俗的东西给带坏了。”
至于原本在巨安山的花楼女们,则只能暂且在海边的木屋住下,叶显清到的时候,发现金不换身上华贵的衣服不见了,一头的金饰银饰也不见了,便问她究竟怎么回事。
“我们一介女流在外带着这些东西,容易遭歹人所害,”金不换说,“所以我们姐妹商议后,将它们都埋在一处秘密的地点,等以后找到了稳定的地方再带过去。”
“那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金不换拿出了一个小坛子,“我们准备去青州看看。”
“青州?”
“对,以前聊天的时候听采莲说,她是青州人。”
见叶显清面露不解后,她便解释道,“有句话不是叫客那个异乡吗,我想把采莲带回去,让她到离家近一点的地方。”
“对了,”金不换说,“我那天给采莲整理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包裹,里面有这些信件,我也不认识什么字,你帮我看看是给谁的,劳烦您给她带过去。”
叶显清接过来一看,估计是不同时期采莲找人代写的,所以每封信上的字迹、纸的发黄程度都不太一样。
叶显清扫了几眼,发现里面记着的是采莲在十二岁的时候在青州被秦郊救了的事。
于是她将信带给了自从采莲死后就一直很消沉的秦郊。
“原来你们早就在青州相识啦,采莲之前那些年一直都在找你。”
秦郊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你和之前采莲到底在说什么,我根本没去过青州。”
“可采莲说你救过她的命,”叶显清指着信上的字说,“你看,大概是你在十七岁的时候,从一堆马匪手中救下的,你还安慰她说‘一切有你’来着。”
“别说马匪了,”秦郊说,“那几年我都在师门里修炼,要么就是去秘境,别说青州了,雷州我就没出去过。”
“可那如果不是你的话,”叶显清迷茫地说,“那当初救她的,声音被误认成你的那个人,又会是谁呢?”
青州。
男人牵着一匹马,从官道上走过来。
城门口的守卫刚要喊他查验文书,却在看清对方相貌后欣喜道,“将军。”
另一人说,“听说您班师从楼兰回来的消息,咱们太守可高兴了!我这就去通报!”
男人喊住了他,“不了,我只是刚好路过此处,有些事情要办,大营扎在城外,不必劳师动众。”
“可是——”
“这是军令。”男人笑了笑说,“你们两个,便当我是一个普通马夫。”
两名守卫对视一眼,然后应道,“是!”
男人牵着马继续往里走。
一个守卫好奇问道,“您是有何事要办,麻不麻烦,要不要小的们为您——”
“不必,”男人没有回头,挥了挥手,“只是探望一个故人。”
待男人走远后,两人小声嘀咕起来,“唉,你知道崇幕将军的故人是谁啊?”
“这我哪知道啊,估计是以前的朋友吧。”
“是么。”崇幕的目光黯然了一下,“她什么时候走的?”
“好几年了吧。”仆人回答道,“采莲姑娘一直在问您的名字,但我谨记您的叮嘱,没有告诉她。”
“这样很好。”崇幕点了点头。
他已经习惯了,像他们这种刀口舔血的人,多一个人记住,便会多一份伤心。
“你将我的话告诉过她了吗?”
“都说了,”仆人笑道,“我说‘您无需知道救您的那位是谁,只需要记着他的心愿是姑娘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便可’。”
崇幕点点头,他仰头看着太阳,微风吹过他几年来在塞外风吹日晒后黝黑的脸,他不禁想,那个叫采莲的姑娘现在不知在干什么呢?
他笑了笑,多半也是和他一样,在晒太阳吧。
又等了几日,几人在客栈中迟迟等不来兰熏宫,便决定先回青萍山庄,先将秦郊一事解决后再去寻她。
因为没有兰熏宫的传送灵器,离开只得坐船走水路,登船那天,正值采莲的四七日,花楼女围在海岸边,似乎正将什么东西放入潮水中。
叶显清修为还没那么高,眯着眼看了半天也没看清楚。
这时翟翠萍走过来,于是她便好奇地问了翟翠萍。
“是莲花灯。”翟翠萍说道,“听说江南那边的元宵节,很喜欢往河里放这种灯,只是可惜雷州三面都是海,一个浪头打过来,这些灯恐怕就要翻了。”
叶显清有些怅然地看着越发遥远的海岸,那些美丽花楼女也从一片柳叶变成了一只蚂蚁般大小。
只有温柔的女声顺着海浪,在风里轻轻歌唱着——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在那柔美的歌声中,海浪中仿佛还夹杂着一阵阵若有若无的琵琶声,在无边的海上漂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