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高二下学期了。不得不说学文对于宋呈来说是一个无比明智的决定,期末考试她考了全班第一,全年级第五,更令人开心的是羽雯同学也终于不再是倒数,在班级的中游水平。
过年的时候,相比于羽雯得到的三亚豪华旅游的奖励,宋呈的奖励是一部她妈妈在单位抽奖中的手机。
她妈妈整个过年期间都很高兴,在明晃晃的成绩单面前,连大舅妈也不再说风凉话了。宋呈觉得这所有的一切都得感谢沈徐然,要不是遇见他又很幸运的来了长林,她都想不到自己的生活能变得像现在这样好。
没有物理化学来拖后腿,政治和历史都是她感兴趣的,尤其是历史。数学虽然也是她的薄弱项,但因为心里有坚持的动力,所以她比别人更努力,别人做一套题她就做三套。
她不管别人怎么看,有稍微不理解的地方就会去办公室请教数学老师,这样生活每天都过得充实有奔头,她想着如果一直这样到毕业其实也挺不错的。
新年过得舒心又平淡,唯一的插曲大概就是过年的时候沈徐然给她家打过一次电话,是她妈妈接的,当时宋呈出去拜年了,尽管沈徐然反应很快,只说他是宋呈的同学问具体开学的时间,她妈妈心里还是有一丝警惕。
那晚吃饭她妈妈并没追问她什么,话说得也漫不经心,但她明白这是妈妈在警告她,宋呈低着头扒饭装作没听到,也就是从那天起沈徐然再没给她打过电话。
新学期一开始,当她有手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他,她偶尔能在课间操休息的时候见到沈徐然,或认真或严肃的在跟同学说着什么。他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异常的忙碌。
宋呈一直找不到机会告诉他,然而还没等到她见到沈徐然,学校里就发生了一件大事——林乐归和颜恒被人匿名举报早恋,牵手从酒店出来的照片被人恶意发到了校园的贴吧里。
林乐归长得漂亮,成绩又一直是理科年级的前三名,颜恒还刚刚获得了市里物理竞赛的一等奖,造谣的人有可能是嫉妒他们的人。
事情并没有完全调查清楚,但墙倒众人推。那些所谓的好学生把成绩排名看得格外重要,明里暗里的传播这些消息,各种各样恶毒的话还有不实的揣测扑面而来。
宋呈听到这些传闻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掉进了冰窖,不仅因为林乐归是她最好的朋友,更因为她和她如此相像,都怀揣着同样的秘密。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谣言的可怕。任何一个人在这种铺天盖地的的流言里都显得十分的渺小,没人关心事情的真相,谣言的可怕之处在于谣言本身。
宋呈和羽雯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去隔壁找林乐归,但她和颜恒都不在,空着的两个座位在人来人往的教室里显得极为突兀,教室里的其他人依旧谈笑风生仿佛没发生任何事。
万一佳看到是她们,赶紧从座位上走过来:“这里说话不方便,跟我来。”她们仨一前一后来到二楼女厕所旁边一个放拖把杂物的隔间锁上门。
她压低了声音:“上午班头已经分别找他们谈话了,具体谈了什么我不知道,总之两个人出来后看起来都很平静。你们来之前林乐归的父母已经把她接走了,颜恒是自己跑了,现在听说他家里人都联系不上他了。”宋呈一听心沉下去了。
羽雯本来就是暴脾气,听着万一佳的话瞬间不淡定了:“别让我查出来是哪个孙子拍的,否则我让他好看,阴沟里的臭虫敢做不敢当,就会背地里捣鬼……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呀,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骂完她又开始惆怅,现在追究责任也没太大意义,事情已经这样了。
宋呈让羽雯去帮她跟富贵请假,让万一佳回去关注颜恒的消息,她打算自己去一趟林乐归家,这个时候她应该很需要有人陪,而她是最合适的人。
林乐归家很好找,在本市唯一的高档小区天茂华庭。她报了身份,门口的保安打电话确认了两遍才给她放行。
不得不提林乐归家真的很大,是一户一栋的独立三层院落,宋呈敲完门是住家阿姨来开的门。
宋呈坐在胡桃木的沙发上正想着一会要怎么应对对方父母的询问,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从二楼下来,看到是她立马露出熟悉的微笑:“你来啦,我猜就是你。”林乐归笑得还跟之前一样,但宋呈就是觉得有某些地方不一样了,她说不上来。
“王姐,你去忙吧,我跟我同学去我房间说说话,你不要来打扰我们。”林乐归吩咐道。
“走吧,我们上楼说话。”林乐归带着她往楼上走。
“你爸妈不在家吗?”宋呈来之前做了极大的心理建设,就是想着怎么跟她父母解释这件事情,没想到来了之后居然是这样的境况。
“他们出去应酬了。”林乐归说得极为平常,就像告诉她今天中午吃了什么一样,有一瞬间宋呈有点恍惚,感觉自己就真的是上门来做客的。
她困惑了,难道天底下的父母不应该都是她爸妈那样吗?孩子有了好的成绩就喜笑颜开,逢人必说,孩子早恋打架就满面愁容,严防死守。怎么到了林乐归这里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照片,你爸妈还能出去应酬,那应该是相信你的吧?”林乐归刚关上门,宋呈就急忙问道。
“虽然我喜欢颜恒,但我们俩清清白白,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期末考试那天我因为痛经快要晕了,本来要去医院的,但我又不想耽误下午的考试,颜恒就给我开了一个钟点房让我能好好休息。那张照片应该是有人故意拍的,到底是针对我还是针对他我也不清楚。”林乐归说这个话的时候,坦荡真诚没有一丝隐瞒。
“事情发生了以后,我爸妈和他爸妈都被叫过来了。我和颜恒把我们能说的,该说的都说了很多遍,可是无论我们怎么说,他们都不相信。别人怎样我不管也管不了,但是宋宋你知道吗?连我自己的爸妈居然都不相信我?”林乐归笑得凄惶,让宋呈感到害怕,用力的握紧了她的手。
“我爸爸当着一屋子人的面说我不知廉耻,颜恒…颜恒想帮我理论,他妈妈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两耳光,他是…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啊?”她说完这几句话嘴唇都在颤抖,那么迷茫又那么绝望。
“我相信你,无论怎样我都相信你。”宋呈握着她冰凉的手心想把自己的一点暖意输送给她。别人不知道,她知道。林乐归和她,她们心里都有一颗暗恋的种子,只会有在合适的时机才会生根发芽,否则她们宁愿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不知道是不是宋呈的那句“我相信你。”太过于真诚,在谣言出来后没掉一滴泪的林乐归,此刻扑到了宋呈怀里泣不成声。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友谊叫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在那个处处受到掣肘的年少时代,在那个校园里还没有心理咨询老师的年代,父母的不理解,同学的嘲笑,老师的冷漠随便拎出来一件,搁到现在都是抑郁症的元凶。
那天后来,宋呈也不知道她是怎样失魂落魄的从林乐归家出来的,她只记得离开的时候,林乐归交给她一封信让她转交给颜恒。当时宋呈只是想着,这样特殊的时期,林乐归也许是碍于面子才不好意思亲手给他,却没有想到林乐归的父母会一声不响的为她办理转学。
那次见面是宋呈高中时代最后一次见到林乐归,那个跟她拥有同样暗恋心事的女孩,就这样没有一句告别的突然离开。
林乐归转学后的第二天颜恒终于来学校了,听说是他父母把他锁在家里。宋呈约他在放学后的操场上见面。
夕阳已经落幕,月亮在西方升起,蝉鸣的声音依然刺耳,她看着瘦了一大圈的颜恒,心里想的是如果林乐归看到该有多难受啊?
她赶紧从包里拿出那封信递给他,他默默接过没说话,宋呈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你走吧。”她看到他紧握着那封信,就像溺水的人抓着救命稻草,宋呈觉得这一刻所有的语言安慰都是很无力的。
她其实真的能够理解他,在一个自己什么都无能为力的年纪,遇见想要保护的人,一步走错伤人伤己。
昏暗暮色下安静的操场,宋呈慢慢走远,但是隔着好远还是能听到身后少年压抑的哭泣声。一声又一声,听得宋呈心颤,她被巨大的恐慌席卷,她喜欢沈徐然,但她更害怕他们会像林乐归和颜恒一样屈服于宿命。在喜欢他和他的前程比起来,宋呈永远会选择后者。
一模考试宋呈考得并不好,也许是林乐归的突然离去,也许是因为高考沈徐然也会离开,又或许因为她开始长大,知道分离是必然的过程,可她还没准备好。
总之在各种焦虑和压力下的宋呈考砸了。
从年级第五到一模的十名开外,再到二模的二十名开外,上天就像是跟她开玩笑一样,她越想将自己拉回正轨,命运就越爱捉弄她。
富贵和各科老师开始轮番找她谈话,回家后父母也一直不停的追问,问她怎么了?有什么心事?问她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她不知道说什么,因为无从说起,只能通通报之以沉默。三模考试的前几天,不知道是不是她一直的沉默惹怒了妈妈,她指着宋呈的鼻子歇斯底里道:“你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那些丑事,小小年纪就学会跟人出去鬼混,你是把我们都当傻子糊弄吗?”
宋呈听到这些话的时候第一时间顾不上反驳妈妈而是冲回自己房间,果然那本上锁的笔记本已经被撬开了,这里面有三年来她所有辗转难言的心思,她内心深处最不能言说的秘密。
此刻它就赤裸裸被摊在那里,两颗硕大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滴落在笔记本上,瞬间氤氲开两大坨墨迹。也许,被扒光的不是那本小小的笔记本,而是她自己。
此刻她妈妈还在咆哮:“我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堕落下去,我现在就去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我想问他到底管不管这件事…”说着不顾爸爸的劝慰就去抢手机。
宋呈觉得此刻自己像个巨大的要爆炸的气球,五脏六腑都要炸开,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发出那样怒喊,仿佛十几年来的委屈和怨恨都在这天宣泄而出:“妈——你们如果敢在他高考前去说这件事,我今天就当着你们的面从11楼跳下去。你们是要一个活着的女儿,还是踩着她的尸体把别人拖下水,你们自己选。”
她爸妈被宋呈疯狂的举动吓住了,直到那天夫妻俩才发现,这个养了十几年的女儿竟然比陌生人还要陌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维系他们关系的就只是血缘。
“爸妈,我从小到大没有求过你们什么,我没有要求你们像疼爱弟弟一样爱我,也没有要求你们在外人贬低我时帮我说一句话,更从来没有因为你们的忽略而感到怨恨。今天就算我求你们,看在他要高考的份上不要去耽误他。他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一厢情愿。”
他们一直觉得听话懂事没有脾气的女儿原来自己一个人受了这么多委屈,所谓没有脾气只是因为学会了忍耐,学会了自我说服,学会了不会再去伸手渴求不可多得的爱。
这次争吵换来的是双方的妥协,宋妈妈不会去学校,但宋呈也绝对不能再单独见沈徐然。她的笔记本被爸妈销毁,手机被没收,就连晚上九点多下自习她妈妈都过来接她,她变成了一只笼子里的鸟。
沈徐然给宋呈家打过几次电话,但每次都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忙。”不仅如此,他感觉宋呈故意在躲他,虽然还有一个月高考,他很少能顾及学习之外的其他事情。每天就是课间操的十五分钟,隔着人群远远看她一眼心里就觉得高兴满足。
但他已经有三天没看到她了,是生病了吗?还是又被别人欺负了?沈徐然第一次为了除自己跟家人以外的人担心忧虑,要不是他的成绩摆在这里,要不是家里对他抱有巨大的期待,他都想复读陪着她撑过剩下煎熬的一年。
第四天没见到宋呈的沈徐然终于忍不住了,他给齐言传了口信,告诉宋呈今晚7.30点去操场拿她想要的文综真题。
宋呈当然知道这是个幌子,她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就连平时神经大条的羽雯都觉察出了一丝异常,只有齐言同学还在絮絮叨叨埋怨她有真题自己偷偷要,羽雯大手一挥把他拖走了。
进入高二下学期,宋呈她们的晚自习多半不会上课,都是三节连在一起做一套文综试题,老师也不会留堂,做完了讲台上有答案自己对完答案就可以自行回家。
她没有给齐言一个明确的回复,只是默默拿出一套文综试卷开始答题。她写的很认真,什么其他的都没有想,终于在第三节自习也就是八点半的时候写完了。
她看着手里的试卷,并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急着对答案,而是努力在心里说服自己,突然她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将试卷往羽雯手里一丢:“我有点事先走,你帮我对下答案。”羽雯看着那个不顾一切冲出去的背影,难得的笑了。
宋呈到操场的时候已经看到不到任何人了,只有头顶传来几盏微弱的灯光,孤独又凄凉,就像此刻的她自己。
“没找到我,难过得想哭了吗?”沈徐然的声音永远像及时雨,之前那种酸涩不甘滋味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期待欢喜。
“你到很久了吗?”她小心翼翼问道。
“是啊,到了很久,一直都没等到你。”他笑得大大咧咧,满脸不在乎坐在主席台的台阶上。
“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我…”宋呈看着他的脸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宋宋,没关系。别说一个小时,哪怕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我都等你。”今晚的沈徐然跟平时不太一样,但这样出格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并没有让宋呈觉得甜蜜或者期待,甚至有点惶恐。她妈妈逼着她发誓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沈徐然看出来她吓到了,于是赶紧圆场:“你想什么呢?之前我不就在长林等了你一年吗?你好好努力到时候咱俩上同一个大学,我还罩着你。”他故意说得很夸张,宋呈却听得很认真。
她想到了三年前的自己,既然三年前的自己都能做到追上他的脚步,为什么现在不可以呢?模糊的灯光下,并肩坐着的两个人,许久的沉默后,宋呈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好。”
沈徐然的眼睛亮了一下,脱口而出道:“宋宋,我有句话想问你,我…我…”宋呈呆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忽然此刻头顶上的太阳能灯一下子全部熄灭,仿佛冥冥中惊醒了沈徐然。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在黑暗里笑着道:“没什么,等高考后再说吧,不是什么要紧的话。”
至于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宋呈已经无处可寻,无人可问。也许当时沈徐然只是想问她想考哪个大学呢?一切都只是她的自以为是,一厢情愿?
后来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列脱轨的列车完全失去了控制,时至今日如果真的要让宋呈来形容的话,那就是世事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