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更斯那句经典的诗末尾这样写道:“人们面前应有尽有,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踏上天堂之路,人们正走向地狱之门。”
直到现在,宋呈都不知道她历经艰辛、全力以赴考上长林,对于她来说是得到得多还是失去更多,然而有些问题是不需要答案的。早就在那个男孩告诉她“我在长林等你”的时候,就做出了选择,她没有后悔的权利。
无论是初三还是高一,好像所有的学生时代都相似——发新课本、排座位、科任老师一一在讲台上进行自我介绍,走廊里大家嬉闹奔跑,老同学互相串教室...
原本应该是新奇的开学日,然而宋呈却有一丝小小的惆怅,在校园里来来去去好多回了,遇见了许多穿着白衫蓝裤拿着书本的学长学姐,却唯独没有看见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
一年前那个夏日的夜晚,她收到的惊喜太多,多得让她难以消化,以至于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就消失在那条路口,等到她回过神来,少年的脸就像夜色下流连的车灯,倏忽不见。
她有的时候甚至怀疑,也许沈徐然只是为了让她记住他,给她编造了一个谎言,否则怎么解释开学两周,她连鬼都没见着一个,说什么在长林等她,狗屁。
一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宋呈再也没有刻意的探听沈徐然,他和她就像是公转自转的两颗恒星,一次交集,然后终身不遇。
凡人会艳羡神仙,但是不会想象神仙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这些凡人中就包括宋呈。
不过凡人宋呈来到长林也并不是一无所获,否则要怎么解释此刻跟她勾肩搭背在一起,冒着被执勤老师发现的危险也要从铁门外买炸串儿的两个人。
“老板,多加点儿辣椒,要变态辣。”这是她的同桌羽雯,一个文艺却不温柔,风风火火的女汉子,平时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老娘罩着你。”
“老板,您下次来帮我们带三瓶冰可乐吧,我们给您跑腿费。”也只有有公主命没有公主病的林乐归才敢提出这样的要求还不被拒绝,谁让她长得美呢?
这年头烧烤摊儿也不好做啊,还得接快递小哥的活儿。全程宋呈一般只有三句话“辛苦老板了”“好好吃”“谢谢老板”所以基本上对方都拿她当空气。
从开学到现在,她们仨因为炸串儿而越来越稳固的友谊还在不断延续,并且美其名曰“三剑客。”
多年后的宋呈记不起数学课本上的内容,却一直记得她们仨捧着炸串儿被执勤老师追赶的画面。
当入学考试的“阴云”开始横扫整个长林,林乐归严阵以待,羽雯不再开玩笑,宋呈学得都快忘了自己是谁?
这是他们所有新生进入长林的第一次考试,所有人都跃跃欲试。在宋呈看来,这可能远远不只是一场考试,而是确认他们自己在长林“地位”的资格赛。
“你们听说了吗?万一佳这两天都通宵复习了。”宋呈刚放下书包,就听到前排那个叫赵瑶的女生八卦兮兮得跑过来跟她们宣传。
“不会吧,这么拼?”羽雯不可置信的单纯样子正好达到了赵瑶想要的预期,宋呈看了一眼万一佳,什么都没说,她这两天感冒了,各方面的感觉都比较迟钝。
她不喜欢那些背后说人长短、还喜欢带人身攻击的女同学,但无奈她的同桌是“八卦组组长”,爱听八卦是羽雯同学的一大乐趣。
她不能剥夺她亲爱的同桌的乐趣,便拜托羽雯帮她请病假。远离了那帮围在她课桌前的八卦人群,宋呈觉得自己头也不晕了,嗓子也不痛了,但是热得口干舌燥是怎么回事儿?
出了校门,她一开始想到的是在转角的小卖部给爸爸打了个电话,但一直没有人接。她只能无奈的挂上电话,背着书包朝市医院的方向走去。
半个多小时后她如愿挂上了号,刚坐下准备等着叫号的时候,看见前面一抹熟悉的背影进了诊疗室。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他?一定不是,我一定是烧糊涂了。就这样,里面的人一直没出来。倒是出现了一个护士小姐喊了她的号让她进去,诊疗室比想象中大,医生看诊在一边,另外帘子隔开了一边。
“哪里不舒服啊?”给她看病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医生,在医生里面绝对是属于那种好看的,有种非常干净的气质。
“感冒,可能有点发烧。”宋呈连忙说。
“给她拿体温计量一下。”他对着旁边的护士小姐说道。
“好的。”宋呈乖乖的接过体温计放进衣服里。
“是叫宋呈是吧?十六岁,还有哪不舒服吗?”男医生头也不抬的一边记录,一边问道。
“头痛,嗓子应该也肿了。”宋呈老老实实的回答。
男医生大概也觉得这小姑娘憨憨的,笑着问道:“那么难受怎么不早点来医院?”
“医生,不是我不想来,是要考试了,怕耽误复习,您就给我开点药什么的,我不打针。”宋呈一本正经的说道。
“打不打针可不是我说了算的,得看你的情况了。小姑娘,考试重要,身体也很重要,最近流行感冒高发期,不能马虎大意,来把你的体温计给我。”医生笑呵呵的看着她。
宋呈无奈的掏出体温计,两眼红红的看着他。
“38.9℃,乖乖,小姑娘,烧的那么厉害,还说不打针,吃药都不管用了,先打一针把烧退了吧。”医生一边把体温计收起来,一边让护士去拿针具。
这对宋呈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从小到大她最怕最怕的事情就是打针,一想到那尖尖、长长的,冰冷的针孔,刺进皮肤里,她就害怕得发抖。
宋呈看到男医生手上冒着点点药水的注射器,头皮都要麻。,护士已经过来,准备拉她坐下,她盯着医生手里的针一下子站起来,把小护士吓了一跳,医生以为她紧张,让小护士先出去了。
“医生医生,我能不打针吗?多苦的药我都吃得下去,我真的不想打针,我最怕的就是打针了,求你了。”她快要哭出来了。
男医生估计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边扶额,一边好笑的看着她,刚准备开口说什么,里面隔间传出一句男声:“医生,我觉得这种情况,打一针是远远不够的。”
居然忘了她前面的那个人一直就没出去啊?那她说的话,岂不是全部被听见了?
不对啊,这个欠揍声音为什么会那么熟悉?宋呈一把冲过去拉开帘子,悠闲躺在一张病床上的,可不就是沈徐然。
“你你你怎么在这里?”她不可思议的看着沈徐然。
“医院又不是你家开的,我自然是生病了就来了。”沈徐然贱兮兮的看着她。
“你们认识啊?”男医生问道。
“不认识。”对面的两人异口同声道,空气里弥漫着可疑的气息。男医生低下头默默的笑了。
“我说徐然,你们长林那么闲么?你都打完针了,还要在我这赖到什么时候?”男医生幽幽的说。
“谁让你这有床,我不就是躺了一下,小气鬼。”沈徐然还是躺着没动。
见到她,他似乎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冷冷的。宋呈心一横,也觉得格外委屈,索性不理他。
“你叫宋呈对吧?赶快过来打针,你看你都快烧上39℃了,不打针是不会好的。”男医生招呼着她过去,每走一步,都像是临赴刑场一样悲壮。
“真的不能不打吗?”临死挣扎。
男医生看着她,一字一句正经地说:“你这样的情况,打针好得最快,而且我打针不疼的,放心吧。”
你哪里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宋呈在心里哀叹。以前每次打针她都是一边把头埋进妈妈怀里,一边认命的伸出手。
“好吧。”她认命了。
她把头扭向另一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男医生给她绑好止血带,准备消毒,沾着酒精的棉花球刚碰到她的皮肤,她立刻就大叫着跳起来喊着“不要”把手缩回去,石化了房间里的两个人。
“我真的从小就害怕打针,我看到针孔就害怕。”宋呈带着哭腔说道,年轻的男医生仿佛束手无策了。
身后的少年,此刻无奈的从床上弹起来,扶着额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走近她:“别动。”她老老实实坐好不动了。
然而下一秒她眼前一片漆黑,一只温柔而干燥的手覆上她的双眼,陌生的胸膛抵住她的侧脸,近到能听到心跳,这样亲密的动作,让她一下子呆了,整个世界里只能听到“咚咚”的心跳声,呼吸感觉都停止了。
“表哥,你愣着干嘛,赶快打针啊?”少年没好气的声音响起。
“哦哦好。”男医生愣了一下,下一秒对准了血管。
宋呈只觉得胳膊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下意识抓住覆在她眼睛上那只手的胳膊,至于他们的对话,一句没听见。
“好了。”止血带被松开,酒精棉球被按在针扎的地方。眼前也由黑暗变成光明。
发生了什么?他做了什么?此刻眼前的男医生一脸揶揄的看着他们,天啊,麻烦谁告诉她一下,地缝在哪里?她要钻进去。
即使厚脸皮如沈徐然,此刻也没办法淡定了,丢下一句“表哥,我学校还有事,我先走了。”
“那个医生,针打完了,我也走了。”宋呈觉得实在是太丢人了。走到一半想起开的药方没拿,又厚着脸皮折回去:“嘿嘿,医生大哥,我...我药方没拿。”
“恩恩,等你半天了,不过,医生大哥不太好听,叫表哥吧,叫表哥亲切。”男医生一本正经的说道。
“不是,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宋呈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辩解如此无力。
“行了,就这样啊,我这还好多病人呢,下一个。”
“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郁闷的宋呈提着一包药刚走到了医院门口,突然一个人影从旁边闪过来拦住了她,居然是沈徐然。
“你你你,你怎么还在这儿?”宋呈见他就像是见了鬼一样。
“你紧张什么?”他失声笑道。
“没有,没有。今天还有上次,谢谢你了。”宋呈因为发烧,两眼红红像个小兔子一样的看着他。
沈徐然时隔一年再次打量她,她长高了头发也变长了,但是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又藏着一丝忧郁。
“之前我说在长林等着你,你貌似没明白我的意思啊?这一个月过去了都没想着给我道个谢,居然看到我吓成这个样子,你的良心呢?”终于还是没忍住。
“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宋呈低着头缓缓开口。
“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非要你谢我,我只是…”看到她道歉,沈徐然有点词穷,赶紧摆手解释。
宋呈看到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突然觉得好笑不由得笑出声,沈徐然看着她傻笑自己也没忍住,两个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笑得像两个傻瓜。
那天他依旧送她回家,但与一年前不同。这次她不是哭哭啼啼的初中生,她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为自己争取到可以和这个少年并肩走在一起的底气。
即使不同的年级,他们还是可以讨论某个奇葩老师,永远人满为患的食堂和图书馆,学校里的见闻,过去一年的努力终于在这一刻开花结果。
夕阳西下,晚风徐徐,她站在窗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他的黑色耐克书包松松垮垮的斜跨在肩上,只留给她一个不安分的后脑勺。
在她心底,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开始泛上一股欢喜,像柠檬掉进蜜罐里,有酸,但是更多的是甜。
宋呈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心底发芽了,理智告诉她那是舍本逐末,然而情感上却由不得自己。
她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