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吕老所说,第二日下了整整一日的雨,树上本就不多的叶子也在这场雨中全落了地,晚上便开始飘雪花,姜辰时还是头一次见下雪,以前在山界之时不分四季,只在寒域中见过雪地,但不知其落下时是什么形态。
他行动不便,只能被连人带铺子的移到窗前,躺着看。
次日一早,他还没醒,就听到院子里的拳声,上元正在和善惊鲵对打,两人路数不同,上元更偏向温和一些,虽然拳法温和,但她的力气异于常人,即便是温和的拳法也显得十分锋利,可想一拳下去善惊鲵能被打断骨头。
而善惊鲵的招式则更加偏向一招毙命,几乎每一步都是杀招,破绽也是十分明显,拼着自己不要命的架势也要将对手扒下一层皮。
那位姓吕的老人煮了壶茶,正坐在院中竹棚下看他二人对打,时不时的提上两句,打了近一个时辰,才叫停,让他二人过来吃茶。
“你这小子给你说了几日,你这杀招要么一招毙命,要么只能你自己被一刀毙命,你就是不改,漏那么多破绽,遇上个武功比你高强的,一炷香撑不到你就要死在人家刀下。”
善惊鲵抱着木剑有些委屈,随即说道:“若是不能一招将他毙命,那我也撑不了太久,最后不是力竭而亡就是死于他人刀下,不如从其中拼的一线生机呢。”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能将自己的身体保住,不怕没有反扑的日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小小年纪的,总是如此的钻牛角尖。”话锋一转看向上元:“还有你,出招太温和了,你与他点到为止但不能太点到为止,连点伤都给他弄不上,以你的力气和能力,至少能将他踢出去十次。你若是此时太温和,日后也难将敌人斩草除根,给自己留下隐患。”
“喝茶喝茶”上元给吕老将茶倒上,不让他再说。“你自己想想,明日至少,你两人要挂点彩,不然就是我让你们挂彩了。”吕老讲话说完,才将茶一口喝尽,拿出前几日上元买回来的纸笔:“过来,练字。”
“好。”善惊鲵应下,上元苦着脸,被吕老看见,又要训,她立即道:“我错了错了,我这就开始练。”
院中的声响本称不上热闹,但在这静谧的环境之中,也显得喧嚣。姜辰时听着他们三人说话的声音,心中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恨自己这身体实在无用,不能起来同他们一起练武,也不知道,这要多久才能好起来。
等他能站起来的时候,已经由初冬入了冬至。树林外面炮声喧天,隔着层层枯木都能看到城中的烟花有多么绚烂,善惊鲵以前在山中从未有过机会能够和自己的娘亲出门,没见过城中过冬至是何等景象,央求着上元和吕老想去城中玩一圈。
吕老罕见的有些沉默,姜辰时想自己的身体虽能下地,但到底是没有好全,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便说自己留下陪吕老,上元和善惊鲵可以去城中转一转。吕老长叹了口气,应许了。
上元出门时问姜辰时想要什么,可以从城中带给他,姜辰时想了一圈,随后说:“你就帮我带一些果脯就行。”
入了夜,姜辰时和吕老对坐在院中的竹棚下,月光透过层层枝蔓在天边时隐时现,姜辰时的身体喝不了酒,便替吕老斟酒,闷喝了十几杯,吕老忽然长叹一声,看着那月亮道:“已经十年了!”
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姜辰时早就看出这吕老不是一般人,善文会武,虽看起来已有六十多岁,但身手仍然矫健,又是被善惊鲵或上元惹火了,还能将他二人按着揍一顿自己却面不改色。
不仅如此,还认药诊脉,医术虽算不上绝学,但一些常见的疾病他都能诊出一二,姜辰时和他学了半个多月,自己也认识了不少的草药。
这等人,按道理说即使不能加官进爵,那也应该在这里的朝廷中有一席之地,亦或是在什么府邸中颐养天年,怎会蜗居在如此一个小木屋中。一开始的木屋确实是小,姜辰时住下后上元便和善惊鲵整日的做活,从旁边又柝出一片地新搭了三间屋子,四人这才能分开住下。
“吕老,您是有烦心事?”姜辰时将酒斟满,递给吕老,吕老看着他笑了笑:“你们三人中,也就你最稳重,心最善。”说完,不等姜辰时应和,就说起了别的:“那一晚的月光和今日一样亮,照的清清楚楚。城外死了几千人,城内在喝酒吃肉,我就挖啊挖,就这么,拿手挖,”说着抬起手在姜辰时面前比划,姜辰时这才看出吕老已经醉了。
“拿手挖,就这双手,只挖出十来人,还有几千人呢,就躺在那,那个雪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把他们全都盖住了。”吕老还在说,姜辰时定睛去看吕老的手,却被吕老将酒壶抢了过去,手上横着七八道伤疤,具体是什么伤的看不出来。
“雪就把他们全都盖住了。十年,整整十年,我没能把他们都带回来,没带回来啊!!”
姜辰时立即起身过去将站起来的吕老扶稳,吕老却推开他的手,独自一人走到月光中,对着月亮举着酒杯道:“元二、老习,是我无能啊,没法将你们带回来!已经十年啦,你们还恨我吗?恨吧,恨也别忘了去投个胎,这次选个好人家,好好的,别来了,别来了。”
天上慢慢的落起了雪,薄薄的从姜辰时眼前飘过,他这次上前去,将吕老扶稳,搀着他回到了竹屋里,在烛光的照耀下,吕老脸上的两条泪痕格外明显。他替吕老将泪痕擦净,给吕老盖上被子,旁边放上痰盂防止吕老不适要吐,然后才走出去。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姜辰时将竹棚下的火挑亮了,又多点了几个,等上元和善惊鲵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