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李卫国看自家媳妇点了蜡烛,连忙坐起,在一旁眯着眼睛看起了自己手里的红宝书。
“往那边挪挪,挡着光了。”烛光随着呼吸变得忽闪忽闪,张巧竹看着碍事的李卫国没好气的说。
李卫国没吭气,倒也动了动,但不明显。
过了没一会儿。
“好好的衣服,你干嘛呢?”
看着床边拿着李昭昭衣服又剪又补的媳妇,李卫国心疼的开口,他裤衩子都没用过这么好的料子呢,天天刺挠的不行。
“昭昭的衣服破了,这么大个口子,补起来也能看出来的,我寻思着,拆了给昭昭做个钱袋子和小挎包。”
“这么小的洞,能看出来啥,谁家衣服不全是补丁啊,就你惯实她。”
“嘿,你这老头子,说的每次一上街就偷偷给昭昭带糖带点心的不是你一样,还每次只有昭昭一个人的份,要不是家里孩子已经大了,现在家里都还不安生呢,你每次带东西回来也不知道藏着点,就这么给儿子看见了,不生气才怪呢。”
赵巧竹放下手里的剪刀,再次没好气的开口。
“我那不是,没想那么多吗?”
张巧竹没说话,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而李卫国也又开始读自己的主席语录。
......
“卫国,你说,我们把昭昭抱回来是对是错啊?”没过多久,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张巧竹突然有些难过的说道。
“你小点声,现在是晚上。”李卫国连忙放下手里的书说道,“你这时候提这干啥,都这样了,你可别说你后悔了。”
“你这,唉,也不是后悔,就是我还挺愧疚的,要不是我们,说不好昭昭现在早就是贵小姐了,跟书上说的一样,弹弹洋乐器,读读洋书,而不是跟现在一样,在这穷地方跟一群泥猴儿玩。”
“怎么,你这还崇洋媚外呢。”李卫国表情严肃的说。
“我哪是这个意思呦,哎你咋还听不明白我话呢?”张巧竹急的连手里的衣篮子都放下了。
“哎,我明白你意思,你不就是想说,我们如果没有把她抱回来,她要么被原来的有钱父母娇养着,就算没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哪怕是被别人收养了也起码是个城里户口嘛?”
看着自家媳妇一脸认同的表情,李卫国又接着说道。
“我本来不觉得咱们的行为是对的,所以那时候才反对,但后来寻思着,我们这样做也不一定就是错的。被别人收养也不一定就过得比现在好,毕竟现在重男轻女的那么多,看县里面那么多遗弃的女婴就知道了,搞不好,昭昭大概率还是要进孤儿院的。就算被收养了,估计也是看昭昭漂亮,想带回去给自家儿子换彩礼的,你光看农村,这种事就多少?”
说到这里,李父拿起了一旁看着年份久远的烟斗,点着,脸上的细纹皮褶搅在一起。
“那我们昭昭得受多少委屈啊,还好我们收养了。”李母一脸心有余悸的说道。
一脸庆幸心情突然没有那么沉重的李母连李父又开始抽旱烟都屏蔽了,没有和往常一样骂骂咧咧,念叨着他烧钱。
“而你说的被昭昭亲父母找回去,我觉得这事更悬。”李父吐了两口烟继续说道。
“为啥?”张巧竹好奇地问着。
“你想,昭昭身上有将近一斤的金子,说明什么,说明这孩子很受宠爱而且家里很有钱,所以这肯定不会是父母不想要孩子才把孩子扔掉的。”
“所以要么是昭昭亲父母遭受到什么灾祸,不方便带着女儿,但现在是和平年代,就算自己不方便也应该有朋友亲戚啥的,不会随便扔到厕所那种啥人都有的地方。要么是这孩子是被偷得,但她亲生父母那么有钱,这孩子都被偷出来了,你想她的生长环境得多恶劣?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在医院附近的厕所捡到昭昭?”
“为啥?”看着一脸高深莫测的李父,张巧竹又好奇地问着。
“你想那厕所附近可不只有医院,还有火车站。搞不好这孩子不是从医院抱出来的,如果是被人偷的,从别的地方抱过来的话,那放到那里的目的就是让这孩子父母找不到。”
“不,不会吧,什么烂屁眼的人这么坏啊。”张巧竹一脸受到惊吓的模样。
“那个人肯定还不是人贩子,不然这孩子也不会让你给捡到了。”
“这倒是,这孩子这么漂亮,肯定值钱。”张巧竹一脸认同。“不对,呸呸呸,昭昭怎么能用钱衡量,而且她身上还有那么多钱呢,要是图钱,这些钱也肯定不在了。”
李卫国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不错,你能想到这一点,说明你还是有点脑子的。”
“那是,不然...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卫国。”张巧竹本来还一脸开心,结果突然意识到李卫国这不是拐着弯在骂自己吗,气的狠狠拧了一下一旁的男人。
“嘶~,我说正经的,别掐。你看那个人连襁褓里有钱都不知道,说明对方根本没时间细看,随便找了个地方就把孩子撂了,那人为啥没时间,肯定是着急回去,怕时间长了引起别人怀疑,这说明那个人极有可能就藏在昭昭那一大家子里,我猜,搞不好跟一些继承权有关。”
“行啊,李卫国,平时一棍子打不出个屁,一到正事倒是讲的头头是道。不愧是我张巧竹男人,这脑子就是好用,你凭这一点点线索就把整个过程捋下来了啊!”张巧竹一脸激动的重重拍了下李卫国的背。
“诶呀,你这泼妇,好好说话就好好说话,下手真重。”痛的李卫国的抬头纹都挤在了一起。“也不看看你男人以前是干啥的,唱过那么多戏,狸猫换太子这种阴谋类的戏本子都不知道看多少个了。”
“那照你这么说,昭昭可能还有一大笔家产需要继承了?我哩个乖乖,都被人偷跑了,这得是多大一笔家产啊!”
“但现在这都成定局了,谈这也没意义了,早点睡吧,这蜡烛都烧这么多了。”李卫国看着燃了一大截的蜡烛心疼道。
这些也都是李卫国瞎琢磨的,说出来也是为了安张巧竹的心,看着自家媳妇心情明显没那么沉重了,李卫国自然不想多说了,自己明天还要上工挣口粮呢。
“诶呀,早知道就先把蜡烛熄了,多浪费啊,我这啥都还没干呢?”张巧竹一脸懊恼的的说道。
两人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后,便吹灭了蜡烛。
...
“你这干啥呢,翻来覆去的,还让不让人睡了。”李卫国嚷道,他明天还要上工呢,今天干一天活,身子困得不行。
“卫国啊,你这一说,我这心里还是不得劲,把女儿抱回来,也没给她过上啥好的生活,反而还是我们靠着她小被子里的那些钱,才活到现在......”想到这里,张巧竹鼻子便开始发酸。
“......”
李卫国也沉默了,想到七年前的那场饥荒,他现在还心有余悸,要不是闺女那一大笔钱,他们哪能齐齐整整的活到现在。三年的饥荒啊,村里人死了一大半,尤其是老人,几乎快死绝了。
饥荒第二年。大部分人都逃荒去了,留下的也都是一些跑不了或是觉得逃了也没啥希望还不如死到家里的人。他们靠喝泥浆啃树皮艰难度日。他们一家也偷偷的留了下来,靠着那剩下的四百七十去黑市买了些天价粮。除了昭昭的饭单独做,他们其他人都是树皮磨碎混在米汤里喝才得以苟活到现在,也没有因为吃观音土或是别的伤到了身体根本。
可以说,他们一家人都是托昭昭的福气才得以平安活到现在的。
在他们几乎快坚持不下去,昭昭都开始因为吃不上饭而消瘦的时候,该死的饥荒才结束。
随着大家陆陆续续返乡抱头痛哭的时候,李卫国一家才发现,除了他们一家所有人都还活着,其他人家都或多或少的死了不少人,当然其中的一部分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死了,但对于他们来讲,和死了也没太大差别,毕竟都是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了。
看着各个家庭为其亲人离世而痛哭的时候,李卫国还在庆幸,好在自己父母早已逝世,自己也没其他的兄弟,而自己的妻子也早跟娘家断了亲,失了联系。
其他人家都是靠卖儿卖女才得以活到现在,而李卫国一家却齐齐整整的,还把女儿养那么好,导致有很长一段时间,村里人到对自己一家议论纷纷。
想到这里,李卫国突然也明白了自家媳妇的心理,确实挺不是滋味的。
除了那批粮食用了380块之外,这些年把仨小子送去镇上读书的钱也是从那剩下的90块里出的。
大儿子木讷,只把小学读完了,二儿子倒是聪明,虽然比不上闺女,但也考上县里的中学了,其中饥荒三年还是在家自学,可惜他考上中学那年饥荒刚结束,家里缺钱地里又缺人的,上了一年就回来了,只有小儿子读到现在,由于高考取消,今年读完也就毕业了。
虽然他们彼此嘴上说的是,就当是借的,以后一定会补到昭昭嫁妆上,但他们又何尝不知道,哪怕他们在这地里刨上一辈子,也刨不出来那500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