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殿议颇有建设性,联想力很强的郑克殷甚至有更大的野心:
这样的一套烈儒教框架,恐怕不只能够解释中国和嘉洲百番的历史与神话,甚至还能强行解释更多民族的宗教和神话来源。
比如说最著名的基督教,完全可以说耶稣也是伏羲的使徒之一,但西陆神州西侧的人们却不断歪曲伏羲和耶稣的本意,以至于经历漫长、黑暗的中世纪以后变得极端残暴,一旦有能力渡海进入东陆瀛洲便大开杀戒,使瀛洲南北诸多土人深受其害!
“黑暗的中世纪”在西陆神州的东西两侧皆有之,一如东陆瀛洲的“碎石时代”那样。在中国,这种“中世纪”指的便是董、程、朱、王歪曲儒教、禁锢人民思想的漫长岁月。
而在这套牵强的故事里头,郑克殷可以认为西陆的“西方人”只知伏羲一位天神而不知掌管东陆的烈帝,因而会产生所谓的一神教,用他们的语言将这唯一的神称为“爷火华”,将其他众神、众仙、众英雄的功绩统统加在爷火华之上——
爷火华创世、造万物、造男女、创造生命的繁衍,又引领人类历史,甚至连大洪水都是因为他看不过去当时“初民”道德败坏(这不与烈儒教的仙人时代一样了吗),便用洪水来灭世……
如此看来,基督教之类的一神教,都不过是烈儒教的讹误。
尽管这很暴论,却相当有利于形成瀛洲汉人的宗教优越感,防止基督徒的传教、渗透,长远来说必然是极为有利的。
原本烈儒教所言东西二陆似乎不涉及中原以外的事,但郑克殷知道将中国以外的旧大陆诸民族排除掉并不合理,很容易使烈儒教遭到质疑,所以将“西方人”纳入是必要的;并且这也有利于加强人们对地圆说的认识。
殿议结束之后,郑克殷还是邀陈梦球、洪磊二人留下开小灶详谈,他还有更多的指示愿意与二人分享。
他特地命后厨做了丰盛的酒菜,坐上圆桌,让二人与自己边吃边聊。
“其实我要单独跟你们讲的啊,也是和《简史》有关,尤其是我们谈过的尧、舜问题。
“就像我白天时提到过,上古史的矛盾与争议颇多,其中就涉及到神话与历史纠缠不清的问题,将夏朝以前的故事和人物再次改为神话,或许才是一种合理的回归。
“以这样的视角,我们再去重新审视整个神州故事,包括仙人时代的炎、黄、蚩尤、尧、舜,包括新火时代的禹、桀,以及再往后的周公、孔、孟和此后完全归于凡俗的历史,观感也就不一样了。
“你们虽是儒学出身,但也知道我对圣贤学说从来都不是全盘接受,而是会去芜存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实际上通过考据,我们便会知道,儒学很大程度上是修改了上古故事的,以至于殷商人所崇拜的帝俊,可能成了我们所知的五帝之一的帝喾。
“如此一来,你们是否就能够明白我要求将上古史一笔带过的缘由呢?”
陈、洪二人皆颔首。洪磊叹了口气说,“此前我也的确没有想得这么深、这么多。
“不过殿下,若是禹以前之事皆视为神仙之事,那么这些内容,是否应当按照烈儒教神言来处理?”
郑克殷给出了肯定回答,“所以这一部分,就交给我来就好。
“烈儒教神言至今没有成文书册,但是为了今年的科考,可供参考学习的一套临时册子是需要的。”
陈梦球大概是要趁此机会多加提问,便问道,“殿下,按你的讲法,仙人时代,盘古大陆并未分开,所以东西二陆的历史也即是仙人时代的历史是共通的。
“然而再往后的历史,东西二陆迥然相异,你刚刚讲到‘新火时代的禹、桀’,我便总觉得有些古怪。
“我们是否要把新火、碎石、团聚这些时代,置入中华史中?”
郑克殷忍俊不禁,摆手笑道,“不必。我不过是说顺嘴罢了。
“的确如你所言,东西二陆历史迥异,除了有共通的仙人时代,从大洪水后,两边的历史和时代的划分便不一样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些相似之处,比如从大洪水到商周易代可能有千年时间,可能更长、可能更短。
“西陆神州也同样有许许多多的妖魔鬼怪,《山海经》和《楚辞》都有丰富的记录,这些便相当于化仙为兽后,仍然拥有仙力的百兽始祖。
“只是儒学忌谈怪力乱神,这些事情不太为儒生所知。
“而我们的《中华简史》要从商周易代开始谈起,也是因为从周朝起,怪力乱神的仙兽们逐渐消失,这是因为它们和人类一样会有死亡,而它们的后代都只是凡间事物。
“要以烈儒教神言的视角去看待神州故事的话,大体便可以分成这样的三个时代,也即是第一个仙人时代,第二个从禹到纣的一个仙力仍存的时代,以及第三个周武王伐商之后延续至今的时代。”
陈、洪二人理解了并表达赞同,三人随即脑洞大开,要给后两个时代取个名字。
从造陆、布土的黄熊仙人禹(不再是“夏禹”)到晚商之间的历史故事是《中华简史》不会涉及的内容,而在烈儒教神言中东陆瀛洲的故事才是重点,因而也不会是烈儒教神言会加以详细展开的内容。
这一段便多少有些尴尬。但若是要称“新火时代”,中华神话却少有盗火之说,无法强行套用——至于所谓“燧人氏”,郑克殷打算安排在仙人时代早期,甚至可以认为用火一事就是烈帝发明的;
而若是西陆神州的第二时代直接称为“夏商时代”,那就违背了郑克殷“再神话化”的意图,夏朝或者夏国就乃是凡人的国度,禹也还是凡人的圣君而不是造陆布土的神仙;
一个可行的方案,大概是以商朝为主线,甚至将先商也纳入进来,从商人的始祖契一直捋到帝辛(纣王),再加点浪漫、奇幻的元素,利用“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一句诗,称之为“玄鸟时代”。
恰好商朝的灭亡是下一个新时代的开始,而且《封神演义》这一具有影响力的奇幻历史也正是浓墨重彩地描绘商周易代之事,多少便也有可供利用的元素,可以认为神仙以法力、魔力干涉人间也就到此为止了。
为什么会到此为止,再结合伏羲创道德、传周公这样的方案,可以认为是伏羲将神力借给周公(或者是姜太公吕尚亦可),消除世间魔力,使拥有了道德的人类可以自行正向发展下去。
周公以此告天,伏羲以此限制一众神仙,使世界真正地从“神代”进入“人代”。
那么第三个时代,便是从周朝往后的时代。
洪磊提出,根据“道德”这一点烈儒教的核心观念,莫如称其为“德治时代”——在这个时代,人类只需用道德而不用神仙魔法,即可治世!
郑克殷当即拍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