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历1693年3月,墨西哥城总督宫。
加斯帕?德?拉-塞尔达-桑多瓦尔坐在书桌边上,阅览着一系列的文件。
从五年前来到墨西哥上任总督以来,塞尔达也自认做了不少事:
包括派出传教士到北方招抚印第安异教徒;
包括设立给印第安人教授西班牙语的学校;
包括斥资给墨西哥城加建;
包括亲征北方驱逐试图在得哈斯(得克萨斯)建立据点的法国人;
以及帮助尤卡坦地区西海岸强化对海盗的防御……
有如此之多的功绩,塞尔达已经在考虑着请一位艺术家来画一幅纪念他与他治下新西班牙的画作了。
尽管如此,塞尔达却也仍然知道新西班牙的形势远没有这么乐观——
在去年发生在墨西哥城的暴动中,暴徒们甚至试图焚烧总督宫,以至于塞尔达不得不暂时逃出。
尽管最终他成功地将那数十名暴徒全部逮捕治罪,但这一事件也算得上是对他的当头棒喝,逼着他去认真看看新西班牙盛世之下的大量隐患。
这次暴动的起因在于粮食欠收,同时彗星划过天空。以印第安人为首的许多人挨了饿,又见此异象,便将责任归咎于总督,一批工匠率先发难,以致酿成此祸!
事态平息之后,作为位高权重的总督,塞尔达还是陷入了迷茫。
他已经不知道要维持西班牙王室在新西班牙的统治是需要他加强经济建设,还是拿出铁拳来威吓刁民,抑或是开启一轮新的扩张,用扩张所得来满足人们的利益诉求。
在经历17世纪的多场大战之后,西班牙的国力早已配不上往前一个世纪的所谓“日不落帝国”。
很多有抱负的人无法实现梦想,统治者要稳定统治、调动资源也同样捉襟见肘。
所以身为当权者必须小心谨慎,一旦治理失败、引发动乱,他的总督之位可就保不住了。
塞尔达不断翻阅文件,思来想去,仍然觉得新西班牙的内部矛盾难以调和。
来自半岛(伊比利亚)的官僚,出生于新西班牙本土的克里奥尔白人,白人与印第安人通婚诞下的梅斯蒂索混血人,以及最为广大的印第安人各有自己的势力和诉求。
尤其是前两者掌握着最多的社会资源,互相之间却始终看不上,使得来自半岛的官僚们很难在内部做出什么有效的变革。
那么,最容易做出一番事业、缓和内部矛盾的地方,自然是在外头。
然而,尽管总督府已经不断强调总督抗击英、法侵略者的功绩,但克里奥尔白人们并不买帐。
毕竟这仅仅属于是防守与保护原有的财产,而不是扩大收益。
唯一能扩大收益的地方,只能是再往外、对异教印第安人的开拓了。
这一战略,有三个可行方向:东部、东北方以及西北方。
东北方即格兰德河与得哈斯(得克萨斯)一带。
塞尔达成功驱逐了法国侵略者,目前已经安定下来了。
传教士们也积极地在科阿韦拉、塔毛利帕斯和得哈斯(得克萨斯)等地活动。
其中被统称为“科阿韦尔特克”(Coahuiltecos)的一大片野蛮人的基督化据说有不错的进展,塞尔达便没什么可担心的。
至于东部,新西班牙殖民领其实已经早就一路向着东南方延伸,与秘鲁殖民领在巴拿马一带划界,但其实在内部仍有许多缺乏控制甚至存在独立的异教印第安人的地方。
其中最大的一块,乃是被称为佩滕一地的一个玛雅部族伊察人。
他们在深处内陆的一片大湖的湖心岛上建立了所谓的佩滕伊察城邦,西班牙人称之为塔亚萨尔(Tayasal)。
这个小国在过去的大半个世纪里处处与西班牙人作对,甚至在几十年前烧毁了西班牙人的拓殖小镇,策反了本已基督化的玛雅部族……而他们大肆活动的佩滕地区隔开了北方的尤卡坦和南方的危地马拉,使那两处都督府之间无法通过陆路相连。
尤卡坦都督马丁?乌尔苏亚-伊-阿里兹门迪已经在去年上书马德里,表示希望建一条连接尤卡坦和危地马拉的皇家大道(o real),并沿路将印第安人(玛雅诸部族)征服并收入传教所中。
虽其领地在新西班牙殖民领之下,但都督(general capitan)有一定的自主权,因而乌尔苏亚能够绕过塞尔达直接上达天庭。
这其实令塞尔达颇有些不满,便也派人去东部了解尤卡坦和危地马拉两大都督府在此事上的进展,试图以此找回一点权威。
今年乌尔苏亚将派人前往危险重重的佩滕地区作出勘探,看看能否找到避开塔亚萨尔(佩滕伊察)的路线,亦或是探讨是否非将塔亚萨尔灭亡不可。
对于此事,塞尔达估摸着还需几年才能有些进展,而且尤卡坦和危地马拉两地都督有自己的资源可用,塞尔达便暂时不会出手做什么。
对于他而言,最有可能刷出功绩并带来新增利益的方向,一定是西北方——
首先,是新加利西亚的西北方,科尔特斯海(下加利福尼亚湾)东岸的绵长平原与高山之上仍然生活着不少未受王化的异教印第安人。
[注:新加利西亚大体指今墨西哥哈利斯州州及其周边地带。]
其次,基诺和萨尔瓦铁拉等方济各修会的传教士已经在下加利福尼亚和索诺拉等地活动多年。
这些年里他们甚至不断通过塞尔达总督的亲信卡洛斯?德?西古恩萨-伊-贡戈拉上书,要求尽早给他们提供资源帮助他们北上,以防那个叫做扶桑的华人小国坐大!
塞尔达了解到,基诺神父先前在下加利福尼亚遭受过挫败,对于加利福尼亚的传教殖民事务始终耿耿于怀,有意再图。
而那个名叫扶桑的小国或者说东宁王国的扶桑殖民地可以说是对新西班牙有利的存在。
这是由于它离墨西哥城路途遥远,过去这些年里也给参与马尼拉大帆船贸易航线的舰船提供补给,华人和白人之间还会做些交易,使新西班牙的商人能够得到毛皮、葡萄酒、温带木材和品种与古巴不同的烟草。
多数时候,他便也不去理会基诺的野心甚至“警告”。
毕竟相比于加利福尼亚北部一隅的小国,真正对新西班牙殖民地带来暴力威胁的,是英属北美十三殖民地!
那群可恶的英国佬无法无天,建立了所谓的卡罗莱纳殖民地和佐治亚殖民地后,为了获取劳动力,竟成日向佛罗里达的西班牙传教所和基督化印第安人发起偷袭,掠走大量的印第安人给他们当奴隶。
如此近在眼前的暴力行为,墨西哥城却没法收拾——新西班牙在佛罗里达的控制力相当薄弱,而英属十三殖民地已成气候,直接发兵征讨成本过高,只是为了救回几个印第安人根本不值。
当然,尽管过去塞尔达不想与北方的其他殖民者产生冲突(除非直接杀到近前),但在去年的墨西哥城暴动之后,塞尔达有点改变想法了。
或许,至少让基诺和萨尔瓦铁拉去探一探扶桑华人不会威胁到的边界在哪,不是坏事。西班牙传教士大可以在扶桑的边界之外设立传教所,从而形成两国之间的明确界线。
想到这里,塞尔达翻找出了基诺神父的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