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医州之后,郑克殷也总算是亲眼看到了说高不高、说蛮不蛮的澹湃山的东面,大体能够亲自体会到,去年刘国轩军士兵面对这座遍地陷阱与伏兵的山时为何会心怀恐惧。
登岸之时,郑克殷一行人就已经看到对面的大阵仗:穿得像模像样、宛如将军的一人有诸多汉人番人陪行,甚至其上方还有麾盖与刘字大旗!
双方人马踩过沙地和草滩逐渐靠近,郑克殷与刘却便也互相拱手作揖。
“没想到这才是我们第一次相见。”刘却捋着胡须笑道,“那时你还是郑司长,现在已经是郑总制大将军了!”
郑克殷也打趣说,“我们也马上就会是青丘王和湄凿王了。”
两人一同哈哈大笑。
随后两人也分别介绍起身旁的重要人物,郑克殷发现除了余金声以外,陈枢、费伯黎、毕东韦这些刘却倚重的人也都在场,由此可见刘却对此番会见的重视!
湄凿国一方的人了解到郑克殷身旁的曼丽女子乃是新婚妻子、鲁王公主,也都连忙行礼贺喜。
随后,郑克殷则被刘却等人引入医州城中。
由于有完整的城墙——尽管战争中有过破损但也在之后修复了——医州已经可以毫不谦虚地称为城。
而相比于刘国轩军的后劲镇控制时期,医州城内已经在建造着一座正常城市需要的许多设施,包括衙门、大牢、校场和少许宅邸,甚至还有工程进度最快、规模应当最大的王宫!
当然医州本身是一座堡垒,规模不大,所以大多数民宅都是在城墙之外建设,或许待其未来成长起来之后,会有典型的内外城之分。
刘却则将贵客带进已经建好的一片宅邸,尽管装饰和家具仍然不充足,一如鹰阳郑府那样,但大体上已经像回事了。
堂内,刘却请郑克殷与他自己一同坐于主席一侧,而双方的重要人物则在两侧相对而坐,皆有大木椅和侧旁小桌,番仆们则带来了酒水和菓子。
郑克殷从沈瑞处知道,扶桑内战结束之后,湄凿国已经开始频繁地与金京往来做着买卖,用黑曜石、煤炭和毛皮换取大量的汉式器物,由此至少在刘却这儿,奢华生活之物还是足够的。
郑克殷将抿过的红酒放下,开门见山地说道,“其实我们这番前来,也是想看一看湄凿国的现状,与即将成为湄凿王的刘大将军探讨探讨如何建设好这一王国。”
刘却也叹道,“我也正想和总制大将军请教许多问题。”
郑克殷知道刘却是该请教请教了,毕竟眼下刘却已经统治湄凿国一年时间,其发展进度却远远不如南方!
为此,郑克殷自然首先还是得了解一些具体的情况,提出了诸多问题,刘却有时亲自讲解,有时则请余金声和毕东韦来解答。
郑克殷也捧着刘却命人取来的湄凿国地图仔细端详。
大体来说,湄凿国十二社在战时完全龟缩于澹湃山上,并以下茶凼为中心,战后各社却希望各回各家,回到原先的营地生活。
最为特殊的辉绵社,费伯黎等人一直认为已经被刘国轩所灭绝,但其实郑克殷清查、赎救金门番奴的时候,也还是找着了二十来个来自辉绵社的人,并在先前已经将他们送回到湄凿国去,郑克殷相信费伯黎一定会大感惊喜。
不过各社想要回到原先的领地,自然会与刘却的想法相悖——要发展他的王权,人口必须集中起来,让他们服从管理。
余金声则提出临时对策,以军事理由在内战后期将多数人带到医州,说是要防止刘国轩杀回来,大家必须抓紧在这里建设!
与此同时,刘却与毕东韦一起做番人中各社领袖的工作,许以高官厚禄,力求转变他们的想法,使他们支持刘却的王国建设计划。
但由于文化差异,刘却等明人对番人的宗教神话掌握不足,一些巫公得以聚集起自己的支持者,他们坚持要求回到战前的老家去!
双方的矛盾至今都还没能解决,毕竟当年湄凿部苗国人将刘却推上领导的位置,单纯是想让他带领他们打赢刘国轩,而不是想在自己的头上安个管这管那的独裁者。
这种根本性的矛盾,是湄凿国始终难以发展的一大根源。
郑克殷知道,刘却面临的这种困境,正是他能够拿捏刘却和湄凿国的关键——他向对方提出了最有效的建议:
用宗教来打败宗教。
“尤其是我在过去两年间创建烈儒教,以此统合汉番众民的神话信仰,在各地来回宣讲,又进一步收了来自黎明之盟的十七门徒,可以说已经小有所成。
“我们对这套神话体系与思想观念做了许多探讨,在思辨方面,绝不是未经整合与反思的生番巫公所能比拟的。
“我们大可以用宗教理由,向湄凿国的十二社苗国人宣称让他们追随你建设城市、屋厝、农田,乃是古狼神的旨意,并配合烈儒教的全套神话,加以宣讲。
“烈儒教的基本框架实际上正是来自于湄凿、句芒两部苗国人所传承的知识碎片,他们听了,一定会深感亲切,同时了解到烈儒教神话相比于他们所传承的原始神话有许多新增的内容,知道他们的传承碎片是残缺的、模糊的,自然就会心感拜服。
“我会安排一位门徒达娄洛来做这项工课,充分了解你们湄凿国的沈瑞也会加以协助。”
刘却对此深表感谢,“我在过去也多少听讲过总制大将军仿佛成为了番人的大师公,你所讲的圣贤之言被番人视为至宝,有总制大将军的帮助,此事想必好做多了。”
总有人对异族文化不屑一顾,到了这种时候才会感觉到书到用时方恨少——这里的“书”可以指代对不同族群文化的见识。
郑克殷从沈瑞、蔡卓谷和胡毅文等人处多少听说过,刘却似乎一直都有意将他们殖民司的势力逐出湄凿国,只是因为战争的缘故而不敢下手;
而现在,单单是为了统治此地的苗国人,刘却就已经不再可能摆脱郑克殷势力的干涉与渗透,反而必须长期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