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金门,不,是金京之后,郑克塽预想中大展拳脚的日子并未到来,这令他颇为苦恼,甚至有些恼怒。
他这才发现,原来郑克殷以清君侧之名起兵消灭把持朝政的“奸党”,是为了自己把持朝政!
但郑克塽面临的局面与先前一模一样:
朝堂之上,尽是郑克殷的人;
朝堂之外,尽是郑克殷的兵!
而且相比于冯锡范、刘国轩一派,情况可以说更加恶劣——朝堂上的人,与朝堂外的兵,皆听命于郑克殷一人。
破二人易,破一人难,郑克塽甚至没法像在橡阳时那样靠分化之策暗中引导冯、刘走向灭亡。
这几天的金京更是有几则消息和谣言大肆传播。
其一是郑克殷与鲁王公主朱振燕的婚期已经定下,十月中旬,这场扶桑辖地空前的大婚就将在金京王宫举办,并且整个扶桑辖地都将普天同庆,就仿佛是大王的婚礼那样。
这则消息是真实的,郑克塽听冯王后说,朱振燕、郑秉诗等人都已经入住王宫很久了,这就是因为朱振燕乃是郑克殷的未婚妻,受其父王之命入宫,以便增进和郑克殷的感情,以此确保郑克殷不会变心!
其二,乃是一则在原来的金门城就有传播的谣言,那便是郑克殷早在离开台湾、东渡扶桑之前,就受先王与陈永华总制的秘命,藏拙多年,只待于危急关头挺身而出,打倒奸党。
这则谣言如今有了新的版本:
原来早在当时,先王和陈永华就已经意识到冯锡范热衷玩弄权术,且冯锡范有意扶郑克塽成为世子甚至继位郡王。
先王和陈总制正是意识到危险,才将郑克臧、郑克殷兄弟派去远渡东瀛彼岸,但这仍然不够安全,毕竟冯家也有可能暗中派人渡往扶桑杀掉身为世子的郑克臧,便要利用郑克殷加多一道保险。
只是谁也没想到陈总制受讹殒命,先王随后病发暴毙,而没有陈永华和郑克臧的阻碍,冯锡范得以联合刘国轩轻易地控制东宁,并直接将郑克塽扶上郡王之位。先王的安排与秘命没有起到作用。
当然更令人没想到的是,满清鞑子反攻台湾的步伐来得如此之快,东宁君臣不得不彻底转进扶桑,与郑克臧兄弟挤在一处,此时先王给郑克臧安排的殖民使一职以及给郑克殷下达的秘命,反而又能起到作用了。
如今这则秘命在坊间传开,除了给郑克殷提供灭绝冯、刘一派的权柄以外,对于郑克塽而言也同样非常危险:这是否定他继位合法性的有力武器。
毕竟若是回到十二年前去看,郑克臧才是先王正式指定的世子——尽管叔父们皆诬蔑克臧为螟蛉子也无法改变这一点;这意味着冯锡范将他扶上王座,其实是违背先王旨意的一场篡位!
如今郑克殷大权在握,又是郑家子弟,甚至还是克臧死后先王留下来的子嗣中最年长之人,加上这两年立下的大功与攒下的威望,若是用些什么由头将他郑克塽废掉改由自己称王,都并非没可能的事。
该怎么办?
就在郑克塽发愁之际,宫廷仆人前来通报称,林佚大人带着李望山大人,拜见陛下。
郑克塽让他们立即进来。
现在郑克殷已经完全掌握实际权力,所以对郑克塽的看管其实已经放松了,郑克塽的出入与会客都不受阻碍,因此林佚等人可以随时前来与他商谈。
令郑克塽苦恼的地方还有一点,那便是洪磊似乎有叛变之意;而孙庭楷本就不是多么忠于他的一人,导致如今他的真正心腹仅余林佚一人。
但是这一回林佚带来了李望山,又是何意?
林、李二人进入郑克塽的房中,前者拱手鞠躬,后者则行叩拜之礼,郑克塽让他们起身并到房内的大木椅上坐下,又命奴仆端来茶菓,随后则是让奴仆们退下、关门,使他们得以展开密议。
林佚既是郑克塽的心腹,便也不卖关子,待奴仆退下并关门之后便直言道,“陛下,洪大人受洪门掣肘,而洪门之中的实权长老蔡机功已站队郑克殷,只恐短时间内,我们都很难充分相信洪大人。
“而那日廷议之时,我观察到李兄倾向于将王权交还给陛下,便在事后与他私下联系。
“他本是陈永华总制府中亲卫,陈永华死后便被冯锡范收编,只是一直不受重用。
“但他始终观察局势,并与何祐、沈种、陈士鳌等人密切来往,从而得以在那日也入殿参议。
“我与他相谈之后可以说一拍即合,我们知道陛下近日有了些新的苦恼,便将他带来见你。”
何祐乃是明郑老将,原是镇总级别的一方大将,但在神州东渡之后已经退役,并且何祐也把来往各家的工课交给了自己的儿子何士龙。
如此一来,何士龙、陈士鳌、李望山、沈种等人,虽活跃于金门,并也都在冯、刘一派麾下任职,但实际上却自成一派,并不多与冯、刘的人来往。
在郑克殷攻占金门之后,这一派人大多退出官场,以期观望局势再做打算,前日郑克殷将他们带入朝堂,很显然是想拉拢这一派,使他们倾向于自己一方。
这些人精也都心领神会,尤其是陈士鳌主动表态支持郑克殷担任总制与五军戎政,自然是已经决定好了站队。
但李望山这人却似乎有些太过耿直,这人只认同正统权力,因而可以说李望山只想效忠于郑家名义上的王者。
这是李望山会站在郑克塽一边的原因。
无论如何,林佚将李望山带来,至少能填补失去洪磊和孙庭楷的亏空——尤其是李望山乃是武人,一直以来太过文弱的郑克塽亲信队伍其实就需要有强大的武力和勇猛的性格来改善一下气质。
郑克塽当即对李望山表达了感激。
“只是现在看来,大多数人都认为将权力交给我二阿兄是最好的。”郑克塽苦笑道,“这个时候李兄不去投靠总制大将军,却来私会我,这岂非不识时务?”
李望山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李某不过是只愿坚守正道,无论多少人在我的对面,都是如此。
“陛下是真正合法的王,理应拥有权力。过去我在冯锡范麾下,为他效力,这令我心始终难安。
“如今我得以做出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再令自己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