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橡阳城的处置决定完成,郑克殷一行人便要准备收拾收拾,回归金门。
湾北同盟的兵马有其自身来源,便不会随郑家军凯旋金门,余金声表示他们会在毕临再展开会盟,加以庆祝。
正好采子节刚过不久,整个扶桑大地迎来丰收,拿出橡粥、橡饼大摆宴席也便有了条件。加上如今海洋已经安全了,番人们也都可以去到海上拾贝、打鱼,再添多些食物。
内陆苗蠖人雇佣兵与黎明之盟的兵力都将留在橡阳,负责镇守新攻下的土地,并在之后听从金门指令执行后续工课。
那么,借助来往穿梭的诸多船只前往金门的,便是郑克殷于金门、圭谷、合儒、鹰阳所拥有的汉番兵,以及少量来自南方君岳的山倭兵。
郑克殷则邀请蔡机功、沈诚等人与自己同乘一船,好好畅谈一番。
他知道自己的部下们都一定想要知道郑司长的未来规划。
实际上在入主金门之后的这么半年时间里,郑克殷的未来规划的确比过年时的粗漏的想法要完善许多。
通过复杂的迁徙手段将扶桑辖地的六城、六州都打造成汉番混居相融的格局,这一点他们在橡阳已经有过商议,蔡机功和沈诚是知晓的。
相比于蔡机功,跟随郑克殷时间更长、并深谙澳龙语言文化的沈诚对其中一点很感兴趣:
“其实过去多年,我们认识中的‘番人’基本便是专指澳龙人,司长将收化澳龙人的工课做得十分完善,甚至足以宣称实现了澳龙人的大一统;
“但苗蠖人却是在去年以前我们甚少直接接触的一族。
“我们的盟友刘却治下基本尽是湄凿部苗蠖人,而黎明之盟则已经拥有全部的句芒部苗蠖人,如今司长更是将平原、北山部的苗蠖人丁壮留在橡阳,似乎司长是有意加快完成对苗蠖人的收化工课?”
郑克殷承认道,“未败,正是如此。”
他向沈诚和蔡机功讲述了对苗蠖人的规划方向——
首先是名号的问题。“苗蠖”中的“蠖”字以虫为偏旁,自是出于过去多年里明人对生番的蔑视,这一点是首先需要改变的。
根据苗蠖语的发音,东部方言(包括句芒部、平原部、北山部的方言)将表示族群统称的词发为ㄇㄧㄨㄍㄛ(Miuko);而湄凿部方言对应的词则是ㄇㄧㄓㄚㄍㄛ(Mi?ako)。
该二词之中的-ㄍㄛ(-ko)均为表示人群的后缀,以“湄凿国”为参考的话,明人将其译作“国”。
至于“苗蠖”实际上是来自于东部的“人”一词,即ㄇㄧㄨㄜ?(Miw?')。
那么将蔑称“苗蠖”改换的思路不难想到——“苗国人”。
这里的“国”字并不是指国家,而是取苗国语中的-ㄍㄛ(-ko)后缀的含义,指的是族群。
“其实直接将他们称为‘苗人’亦是可以的,”郑克殷说道,“但在中原故土毕竟也有一族苗族人,加以混淆并不合适。”
沈、蔡二人表示认可。
除了改名以外,郑克殷凭借地理分布、宗教神话以及语言特征等根据,将会把扶桑大地的所有苗国人分为两“族”,根据他们自己的语言,分别是澹部苗国人和福部苗国人。
澹部,来自于其本身语言的ㄉㄚㄇㄚㄌ(tamal)一词,意即“西”;湄凿国有许多地名其实皆以ㄉㄚㄇㄚㄌ(Tamal)为词根,比如在内战当中刘却等人所坚守的澹湃山,便是ㄉㄚㄇㄚㄌㄅㄚㄧㄙ(Tamalpayis),意即“西山”。
福部,则是来自其本身语言的ㄏㄨㄍㄝ(huke)一词,意即“东”,按闽南语的近音可便可以译为“福”字。
相比于有明确核心的澹部,福部的各部族其实互相之间并不太认得,句芒部、平原部、北山部、中山部和南山部五部虽然在语言方面有些相似,互相之间却来往有限,便从未形成统一的民族认同。
而郑克殷既是有意利用当前的形势加快对苗国人的收化,便也要利用收化澳龙人的经验进行统合,在概念上形成“福部苗国人”是必要的步骤,这也便于郑克殷接下来要做的教授烈儒教、制定统一雅言与书面语、教授官话等等工课。
至于之所以要将扶桑大地上完整的“苗国人”分成两个部分,乃是因为郑克殷对民族问题有了一点初步的想法:为了将整个嘉洲汉番百族统一起来,那么就必然不能令具体的其中一族形成强烈的本族认同。
从一开始就借助合理的根据将其拆分,是最合适的做法。
尤其是郑克殷允许刘却建立有独立内政权力的湄凿王国,那么,将刘却治下的澹部与将受郑克殷统治的福部区分开来,便也更为必要。
这项举措若是成功,更是能为往后的扩张与收化提供重要的经验——
郑克殷知道,他既是要统一嘉洲,不用多久他就必然要面对嘉洲的第一大番族,生活于嘉洲谷地整个南部的药蛞人。
现代美国学者多次强调,尽管药蛞人内部语言大体相通,但他们从来都没有形成对“药蛞人”(约库茨人)的整体认同,基本上每个部落都只愿以部落名来称呼自己,塔奇部落认为自己是塔奇人,楚克昌西部落认为自己是楚克昌西人。
这一点便正中郑克殷的下怀:在接下来的扩张、收化的过程中,他将会在概念上把药蛞人拆成十多个部族,从概念上对多达七万总人口的药蛞语民族加以分化,从而做到他们不再有可能联合起来反抗瀛洲王朝,反而是在认同本部族、本支部带来的汉姓的基础之上,再添对瀛洲王朝的认同。
这便是为什么将苗国人拆成澹、福二部是必要的经验。
郑克殷的最终目标,则是要在完成对嘉洲的领土统一之后,形成融合汉番的新的统一民族。这个民族将以明朝南京官话为通用语,习汉字,正衣冠,信烈儒教,编户齐民,服从金门中央的统治。
要达成这一目标,需要的乃是“汉番相容”,那便需要明人和各族番人朝着同一个点相互走近。
郑克殷知道要走向这个点,各族番人需要走出八十步,这是因为光是将生活方式改为定居农业,对他们而言便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汉人则需要走出二十步,主动了解番人、认同番人、将番人的文化收编入自己的文化,并在最终,将熟番彻底认同为自己的同胞。
由于即将禅明于瀛,新的融合民族自然不会再以“明人”为名,而熟番们既是已经彻底汉化,他们在外貌上与汉人看不出多少差异,衣冠、举止上也与明人完全一致,那么届时就以“汉”为新民族的名字,有何不可呢?
最多是考虑着地域带来的差别,为区分于伪清治下的汉人,嘉洲这儿的新民族额外解释为“嘉洲汉人”、“瀛洲汉人”,便已足够。
当然,出于这点考虑,郑克殷还有一项更大胆的想法——
将目前的“明人”也加以细分,不将他们统称为“汉人”,而是根据来源称为台裔、浙裔、南洋裔,使他们能够在届时认同整个瀛洲王朝融合形成的新的“汉人”概念,而不会认为仅有闽南人配得上“汉人”一词。
毕竟郑克殷知道,那些魔怔皇汉所坚持的可不仅仅是打击“非我族类”,而是连“异端”一起打,才会形成严重的地域黑!
当然这项举措仍有探讨的空间,郑克殷将会在回到金门以后再加以深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