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商谈妥当,郑克殷便下令殖民司官吏配合执行,一方面备好他要提供的武器——郑克殷还额外加送了一些橡果——另一方面则要备好便于陈枢北返的舢板和回访人员。
陈枢和负责回访的吏员也做了承诺,如果眼看金门察觉到他们的船只不对劲而暴力截停,他们将会当场烧船并跳入海里,至于他们能否活到上岸,则要看妈祖娘娘的意思了。
无论如何,南北内战的战略部署,又能再添上这一部分。
除此之外,陈枢也相当诚恳地请求郑克殷,希望能向殖民司取经学习如何收化番人,郑克殷便赠送了一册殖民司官吏抄录的《官语经》——虽然是澳龙话的而非苗蠖话的——又给陈枢完整地讲了一遍烈儒教神话,使陈枢听得一愣一愣的。
“没想到……真没想到,原来我们汉人与扶桑的番人有如此深远的渊源!”陈枢惊叹。
郑克殷笑了笑,“烈儒教有着类似‘礼失而求诸野’的观念,即烈帝传授的知识已经碎裂,汉番各族必须团结一起,方能再度一统,得到最为强大的知识。
“而实际上,神话中的许多重要内容,都是湄凿国苗蠖人的传承,比如明确提出仙人时代的,便是他们。”
陈枢似乎有些羞愧,“只可惜我们从未关注过这一方面,我们只知道苗蠖人会每夜讲古,时时在什么汗屋里头唱歌,又在广场上跳奇怪的舞……
“其实有不少不愿意投靠刘大将军的俘虏,正是因为不想与野蛮人为伍。”
见微知著,郑克殷由此可以窥探得到他之前的猜测是对的,那就是金门那头明人,大多数恐怕都相当厌恶番人。这自然少不了冯、刘一派的宣传影响。
到了在送走陈枢之后,郑克殷也因此陷入了新的思考——
来年发动南北内战之时,南军实际的近四千兵力中,过半均为番兵。
从现在的练兵情况来看,番兵适应得非常良好,尤其是在拉练环节表现出色,沈诚相信届时发动穿山越林的急行军都是可以执行下去的。
不难预料的是,战争当中番兵的存在感必不在弱,但在已知金门人厌恶番兵的情况下,他带着番兵发起百里突袭攻至城下,原本他期盼着洪门兄弟与郑家亲族作为内应开门相迎,但他们在城头见到番兵,恐怕态度便会逆转。
尽管穿上规范化的戎装之后,人们也很难从外表上去辨认番兵了。但金门人若是光想象着番人们说着叽里呱啦的鸟语踏进金门城内,必会毛骨悚然,大加排斥。
所以突袭部队,反而最好是以老司兵为主。
除此之外,湄凿国在宗教上有着特殊地位,也是届时将被任命为湄凿国总兵的刘却可以骄傲的地方——
郑克殷将会把湄凿国的形象打造成拥有最佳传承碎片的一族,并在那里建立番礼堂和学堂,时常率领文乐科官吏前往讲经交流,使宗教成为湄凿国的牌面。
这自然也是郑克殷的计谋,皆因这样一来,湄凿国的苗蠖人将会更加欢迎他而非刘总兵。
当然这些都是打赢内战之后的事了,现在就想这些事情只怕太早。
不过对医州的处理郑克殷也是与陈枢有过探讨的地方。郑克殷认为届时若能拿下医州,那么刘却最好是将医州的设施大体保留下来,皆因这座现成的城池将是绝好的迁聚番民的中心。
迁聚之后,湄凿国十二社的番民在那儿辟地种田,能在数年后带来令人惊喜的成果:
那便是,随着食物的丰足、日均工作量的减轻以及面对野外危险的机会大为减少,番人能够养活更多的孩子,带来一波人口爆炸。
圭谷的蓝米道士部人口便是因此而明显高于澳龙人的其余各部,这么十几年里,最早一批在番人开始务农后诞下的毛娃也已有十岁左右。
再过些年,这些毛娃长至婚育年龄,将能够进一步带来人口的“裂变”,给扶桑带来更丰富的人力。
所以郑克殷在从圭谷征召番民“朝圣者”时安插了一条要求,那便是至少要育有两个孩子的男性才符合条件,这样便不至于白白浪费育龄男子——尤其是番人平民可是一夫一妻制的。
由刘却来将湄凿国十二社苗蠖人迁聚至医州,也算是省了殖民司的力气,因而郑克殷也乐于传授一部分收化百番的经验给陈枢,这样便相当于将刘却视为殖民司的分支。
现在随着腊月来临(在西历也已经进入一六九三年),雨水连绵不绝,郑克殷也越来越少出门,穿得也越来越厚。
在穿越以前,他便已经有在加利福尼亚过冬的丰富经验,知道对付湿冷天气的“魔法攻击”必须做好保暖。
所幸扶桑的毛皮的确丰富,就连乌纱帽都可以在内里加绒,戴起来暖暖乎乎的,以至于郑克殷独处室内之时都仍然戴着,令春蕾等人见了都忍不住笑。
也正因在室内的时间多了——甚至是在郑府而不是在殖民司邸——郑克殷也总算是有闲而得以完成第二册澳龙话《官语经》。
这是先前第一册的进阶版本,收录了更多烈儒教神话内容和经过筛选的《论语》章句,使用这一册《官语经》展开教学,将能使文乐科的番人官吏们得以更深入地了解圣贤之学。
若是时间更为充足,郑克殷还希望编写第三册澳龙话《官语经》,使用的例词例句还将涉及《孟子》与《明夷待访录》等书经。
这也令郑克殷想到了一件事:
神州东渡之后,明郑官方的科举考试已经断了,武夫出身、醉心于权力斗争的冯锡范也无意重启。
而扶桑明人又以农民为主,儒生们的学识便再无用武之地,只是在金门、圭谷开了几家书院、几家书店,有人愿意登门拜师学习,他们才收点学费艰苦过活。
实在活不下去的儒生则基本就不得不到田间种地去了。
而随着烈儒教、《官语经》甚至《〈论语〉选编》逐渐成型,到了入主金门以后,或许郑克殷可以建立新的科举考试制度,以此从汉番众民的年轻一代中择出英才,为己所用。
当然了,重开的科举考试,需要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革。
如今的欧洲正处于科学技术日新月异的时代,郑克殷知道扶桑也绝不能自甘落后,沉浸在神学、伦理学无法自拔,因而新的科举考试,也必须要用理工科的内容,用“科考指挥棒”来破除清代中国愈发落后于世的问题。
尽管铲灭冯、刘奸党后他该做什么是一种“想得太远”的谋划,但郑克殷也知道,很多时候,推翻了统治者的革命者们若是没有准备好施政纲领,上台之后往往就容易陷入手足无措的境地,反而更会造成朝政混乱,甚至不如从前!
因此,逐渐有这些思想准备,也是应当的。
值此腊月寒冬时节,郑克殷收到了最令他高兴的消息:
阿隆索?拉米雷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