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想来,如果父亲单位的这些同僚看到即便我们江家陷入如此困境,我江帆还能带着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上门,他们中间某些人的有色眼镜,也说不定会主动摘掉,至少,也要换个度数浅一点儿的吧。
…
见到洪蕾竟然和我一起登门,老爹老妈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直到洪蕾连着叫了好几次叔叔阿姨,这才缓过神招呼我们赶紧洗手吃饭。
他们的淳朴直接而单纯,甚至连一丝客套的成分都没有。
默然中,我看着洪蕾巧笑嫣然和父母唠起家常,这一幕明明就在眼前,却似乎有些不真实…
忽然之间,我竟觉得自己是这个家的‘外人’,甚至比不上洪蕾这个第一次来做客的老同学…
这种感觉很奇怪,虽然我知道自己和父母姐姐之间永远不可能存在大的隔阂,但长时间不在一起生活,那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生分感却出现了。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想问,但实在不知道该问谁,更想不清楚为什么。
也许,自从我决定留在T市发展的那一刻,有些东西已经在改变,而有些习惯,也必将不会按照其曾经的轨迹保持下去…
饭后茶余,我和洪蕾开始谈起姐夫这次挪用公款案件。
我问她,“洪蕾,为什么要将我姐夫转押在省城的看守所而不是关在县里?”
“这…”洪蕾好像没想到我会问得如此直接,表情有些尴尬。
而我却从她的尴尬中,看出一丝凝重的韵味。
“你也别瞒着了,有话直说…洪蕾,我想知道这样金额等级的经济案,现在的风向大概会处理到什么程度?”
“江帆,你先别着急…”
洪蕾看着我,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现在上面对于贪、腐、行、受,还有挪用公款、滥用职权这些罪行关注度越来越高,所以…”
“所以就必须关到西京?”
“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
见我咄咄逼人,洪蕾沉吟半晌终于道,“你姐夫的案子有些特别…”
她用手指了指天花板,“牵扯到上面了。”
我顿时一惊,“上面?到哪个层面?”
“县里…县委!”
嘶~~~
我嘬着牙花,猛吸一口冷气。
县委县政府,作为党和政府的一级职权机构,在我们这个只有几十万人口的小县城,那就是天一般的存在!
虽然通常讲来,县级领导班子的行政级别大都为处级,但县委书记却有可能高配副厅,甚至有些地市级的经济大县,主要领导班子成员,比如县委书记和县长,甚至会高配到正厅级。
从级别上来说,县领导和我们沙山女监的狱方主要领导算平级,但权限范围却不可同日而语。
县委县政府管辖的范围、区域以及产业职能、性质,除了纵深度之外,都远比我们沙山女监的狱方领导要高大上太多。
不是有个俏皮话么,‘队长哥村长叔,镇长就是俺爷爷’,一个镇长,甚至一个村支书,就能在自己管辖区域里只手遮天,更别说统领一县的大领导们了…
不过,我又有些疑惑,既然姐夫的案子牵扯到县领导,如果对方真想要找替罪羊的话,怎么不就近将他关在县里的看守所?
如此,在自己一亩三分地儿,岂不是更容易定罪,快刀斩乱麻将屎盆子扣在我们江家头上?
弄到西京…
难道不担心夜长梦多,多此一举?
我点上一根烟,面色也开始凝重起来,“洪蕾,你接着说,说仔细喽!”
“从警方公布出来的案情通告,就算我们作为指定辩护方,能拿到的内部消息稍微多一些,也还是不够全面、详细!”
洪蕾轻叹一声,“江帆,目前我所知道的,就这个案子而言,至少可能牵扯到两三名县委县政府领导。”
说到此处,她的话戛然而止。
我却已经听懂,洪蕾话中所没有表达出来的深意。
牵扯到一名县级领导已经极难搞定,现在甚至可能牵出两三人,那…
甚至都不敢去细想!
妹的,这里面若是没有猫腻,我姐夫要是没有替人背黑锅,我江帆宁愿当场将头拧下来!
连着吸了几口烟,我的思维坠入深索状态,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慢慢站起身,我开始在屋里来回踱步。
“洪蕾,有没有可能更高层已经开始关注这个案子,因此将我姐夫弄到西京,也算是出于一种保护目的?”
从心理学上讲,遇到难处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希望从黑暗中探索那一缕若隐若现的光亮,从而为自己找到某种心灵上的慰藉,我,也不例外。
也是,凡事不往好的方面想,那不是自己先把自己憋屈死、郁闷死?
因此我第一反应便是,县上某些涉案领导,已经控制不住局面,被更高层盯上了。
甚至西京或者省里,保不齐早已有人开始动手彻查这件事儿…
我的目光中闪烁着期盼的神采,急切想知道洪蕾对姐夫案子的看法。
她却半晌没吱声,端着茶杯的手在不停转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沉默好一会儿,洪蕾终于开口,“江帆,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具体什么情况我真说不好…总之,心里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你姐夫的案子,应该不会像表面上反应出来的那么简单!”
她的这个回答,虽然并没有给我实质性的解释,但语气却十分坚定。
似乎洪蕾已经认定,这桩看似简单的经济案,其背后必然蕴藏许多捉摸不定、凶险万状的隐情。
“哦…”
我的脑筋快如马达旋转不停,口中顺着思绪变化继续询问,“洪蕾,既然你们已经拿到初步案情通报,是不是说我姐夫案子牵扯到县级领导的事儿并不是什么隐秘情况?也就是说,想捂也捂不住?”
“嗯,可以这么说!”
洪蕾点点头,“至少有两名牵连进来的县委领导,目前已经被停职双规了…”
眉头再次蹙起,我狠狠吸了一口烟。
烟雾缭绕,青白混合的气体将我和洪蕾的面孔慢慢笼罩,彼此都看得不太真切…
就如同这个挪用公款案本身,似清实乱,若明若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