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雯雯半开玩笑半掺真的说:“杨老师偏心,怎么能只给灿灿买。”
有几个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杨老师雨露均沾嘛。”
杨琼低头会心一笑,继续在本子上画圈圈:“她上星期没来,落了几节课,今晚要负重训练,你们要是也想一起的话,我包里还有一双。”
那群人吓得立刻闭上了嘴巴,许灿刚套上护膝回到队伍里,听到这段对白,又想起杨琼“魔鬼式”的训练教学,颤巍巍的说:“杨老师,我突然觉得腿已经完全好利索了,不用浪费一双这么好看的护膝了。”
迎面而来的是一记威慑力的冷眼,许灿立即悻悻闭嘴。
杨琼开始郑重宣布事情:“我们学校马上要校庆了,我打算排两支群舞,一分多钟的开场舞,四分多钟的压轴节目,接下来的时间会很紧张,训练和排练节目同时进行,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有人沉默接受,就有人发出不满的声音,排练节目和训练技巧同时进行,就说明她们得拿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负重训练。
“没时间或者不愿意参加的同学可以现在告诉我!”杨琼柳眉微皱。
瞬间众人俱寂,没有一人敢站出来。
杨琼满意地点点头:“很好,都没问题!那我们今天先走队形,每个人记熟自己的站位。”
杨琼排舞的时候喜欢先在本子上先画好队形,然后让她们按照她排版的队形逐一过一遍,以便于她们跑队形的时候不会松散。
开场舞比较喜庆,杨琼没打算弄太复杂,准备简单编几个队形就行了。主要的是压轴舞《群芳争艳》,长水袖舞,两条拖地长布条,需要舞者在台上摇曳生花。压轴节目是戏曲和舞蹈的结合,水袖舞蹈特别需要演员有表现力,讲究神韵技巧合一,两者密不可分,相辅相成。
一个作品自然少不了主角和配角,群舞也是,会分两个,三个,五个等一组各跳一小段,高潮部分由主角饰演突出主题中心思想,那个人也就是现代人所说的C位。
对于AB主角这个位置,杨琼往往都是持着公平公正的态度,她不会过度将重心力放在一个学生身上,她只会在教完动作后,再从中择优入选,所有每一个学生都有争取AB角位的机会。
只是独舞的重担无疑是落在许灿身上,因为十个舞蹈生里只有这她舞龄最长,还有比赛经验,五岁开始启蒙,基本功扎实,天生有舞感天赋,是杨琼带艺术生以来,最有天赋的舞蹈生。所以今年的市区舞蹈唯一名额,她带着私心,给了最有把握拿奖的许灿。
四分多钟的剧目,观众的几十秒掌声,对于每一个舞蹈生来说是无数个夜晚反复的练习。
台上每一秒惊鸿一瞥,都是舞蹈生的千锤百炼。
走完队形,因为服装还没到,剩下的时间全部都在训练,所有人都杨琼折磨到浑身冒热汗,满脸绯红。
尤其是许灿,踩胯,压腿都比平时延长了十分钟。
终于杨琼大发慈悲的关掉音乐:“今天就到这里。许灿留下,其他人先回去休息吧,晚上早点睡。”
没点名的学生如释重负,纷纷拿着自己的东西跟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把你留下,是想跟你说一下市中心比赛的事,小规模比赛,不用太紧张,权当累积经验,怎么样?”杨琼看着她,十分尊重的征求她的意见。
杨琼遣散学生,只留她一个,许灿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负重训练的心理准备,就等着暴风雨来临的那一刻,没想到原来是说独舞比赛的事,她不禁喜上眉梢,感受到了绝处逢生的侥幸快乐。
“没问题!”许灿想都没想,直接爽快答应。
“好,那月考后,牺牲一下你的午休时间。”杨琼说完就先走了,留下她关灯。
从艺术楼里出来时,正值晚自习放学时间,高一那层教学楼的学生已经走了一大半了。室外温度偏低,许灿也不觉得冷,晚风袭来,只觉十分凉爽,吹散一点方才训练时的闷热以及疲惫。
“咦,晏从安?你怎么在这?”许灿眼尖,一眼便认出了不远处靠着栏杆老同学。
不同于林驰的阳光帅气,晏从安是张扬痞帅型,长着一张花心大萝卜的脸,经常挂着玩世不恭的笑,俩人是初中的同学,关系还不错,后来又一起考进了南市,还颇有缘分的被分到了艺术班。即使现在许灿已经去了重点班,但俩人见面还是会打声招呼。
晏从安挑眉示意其身后,简明扼要道:“等人。”
“等……”许灿一下子反应过来看向后边,是从五楼音乐室下来的叶思韵。
叶思韵没多说,走在最前面,留下一句:“先走了,你自己回家注意安全。”
看着两人相继离去的背影,许灿福至心灵,恍然大悟——原来那天晚上就是晏从安陪着叶思韵来找的自己的。
许灿虽然心里十分好奇这两人的关系,但她很少会去八卦叶思韵的事,如果她愿意告诉自己,一般不用她问,叶思韵会主动提及,但如果她没说,那压根就没有那么一回事。
她懒得多想,正准备回家的时候,身后传来熟悉的调侃声。
“许大姐,怎么还不走?在等我吗?”林驰神出鬼没的从后面冒出来,拍了一下她的头。
许灿被他没轻没重地拍了一下头,顿时火冒三尺,二话不说,抬手准备以牙还牙,临时又想到此人太聪明了,万一打傻了脑子她承担不起,于是攥紧拳头转头直击那人胳膊:“许你大爷!”
林驰吃了一拳,抱着胳膊边揉着边笑道:“行,许大爷,这么晚了,我送您回吧。”
上星期是因为腿受伤,林驰打着“关爱同桌”的旗号,每天坚持接送,现在她腿已经好了,完全不再需要人特殊照顾。
许灿骄傲的挺直背脊,目不斜视往校门口方向走,夸下海口:“不劳您大驾,我腿已经痊愈了,现在活蹦乱跳的,指不定还跑得过你骑自行车的速度。”
林驰眯着眼,笑容加深了:“口气不小,那要不咱比比试试?”
本以为他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直男癌患者”真推着车在校门口追上她的脚步,一副要拉着她比赛的架势,嘴上还没脸没皮的较真道:“别说我自行车欺负你,让你一分钟,你先出发。”
“……”
许灿拿他没辙,当下也只能识时务者为俊杰,选择直接跳上他后座,两手不客气的抓住他书包,很没志气的说:“林大爷,您别跟我这小丫头片子置气呗。”
“走吧走吧!劳烦您送我回家。”
林驰大长腿撑着自行车,双手扶着龙头,侧头笑道:“这次学聪明了?我还以为十头牛都拉不回你这头倔驴呢。”
许灿不理会他的嘲讽,转头见校园里陆续出来的同学,火速套上校服外套将拉链拉到顶,提醒道:“别闹!校门口还有人呢,待会让熟人瞧见了,误会了可不好,小心挡你老人家的桃花运。”
林驰一脚毫不费力蹬上脚踏板:“那门神——坐稳了!”
许大姐,大爷,门神……这小子似乎很喜欢给她起外号,还尽是些俗不可耐的称呼。
她忍着抬头拍他后脑勺的冲动,恶狠狠地磨了磨后槽牙。
城市霓虹灯上,路灯朦胧昏暗,这个时间点城市马路上依旧车来车往。夜色半浓,月牙半挂,树影在暗黄色中斑驳陆离,路上行人三两结伴,悠哉悠哉。
林驰不紧不慢的踩着自行车行驶在人行道,平时他一个人骑车回家总是在无人的地方踩得飞快,自从车上载了个人,他这速度就在不知不觉中放慢了。
林驰声音在前方传来:“伤还没好全呢,就火急火燎的去跳舞?”
许灿坐在后座,习惯性晃着小腿,漫不经心的答:“杨老师发话,我哪敢抗旨?身残志坚也得爬到舞蹈室排练。”
林驰声音夹杂着微风清清凉凉的问:“就这么热爱舞蹈呀?”
她不假思索骄傲的答:“从小就喜欢,我的终极目标——多拿几个舞蹈奖,运气好的话,最好是能登上国际大舞台,让全世界看到我们优秀的传统舞蹈美学文化,再将此传承下去,发扬光大。”
林驰佩服道:“为往圣继绝学,有志者,事竟成。”
许灿反问他道:“你呢?就这么喜欢学习?”
林驰难得一本正经的回答:“单纯的喜欢解题思路的过程。人生来就毫无意义,未来这个词道阻且长,总还是要有那么点喜欢和追求,而且漫无目的的活着不如熠熠生辉的灿烂,说不定将来的自己回过头会感谢曾努力奋斗过的自己,而且我也不希望自己辜负了这一段年少时光。”
许灿没想到他年纪轻轻,说话不仅文绉绉的,心思想法还如此成熟深重,本以为他会冠冕堂皇的答复道:作为一名优质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不就应该热爱祖国,热爱学习吗?不然还能热爱什么?热爱吃喝玩乐?热爱儿女情长?或者是为了家人,为了将来出人头地,打造幸福美满的双赢人生?
超乎寻常的从这个闪闪发光的少年的语气中,她听到了最质实的答案,纯粹的喜欢,并不抱有任何目的性,只是为了对得起每一个阶段的自己,为自己而活。
想想她喜欢舞蹈的原因:为了比赛能拿奖,为了考上一个重本科,为了让父母满意。万一结果不尽如人意,回报和付出不成正比,自己这份热爱和坚持,将变得毫无意义。
林驰见人半晌不说话,还以为这丫头睡着了,偏头一看,原来歪着头正思考人生。
许灿回过神来,坦言问道:“抱有目的性的喜欢,你觉得这是正当理由吗?”
林驰语气在风中扬起明快的调子:“管它正不正当,对得起心里的那份喜欢就行。别人的观点只是小小一隅,重要的是你心里的想法要海阔天空。”
少年老成,一语道醒梦中人。
许灿盯着他后脑勺问:“我现在合理怀疑你是不是被晚年的自己给夺舍了?怎么一副看透事实,七老八十的样子?”
“是啊,打算诱拐你这个未成年少女。”林驰又换成老不正经的样子。
许灿没好气的说:“这会承认我是少女了?那一直叫我许大姐的狗是谁?”
林驰被骂是狗,也不恼,抓住重点爽朗的笑了笑:“哈哈~你总算承认你是许大姐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一刻她深有体会,斗嘴斗不过他,那就冷暴力他,她不想再自不量力的浪费口舌。
闲聊这么久,晚上排练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现在反倒觉得有些口渴,许灿下意识的咽了咽嗓子,舔了舔嘴唇。
他们都是走读生,学校骑车到家就十多分钟,林驰家和她家小区相隔也不远,很快自行车安稳的停在了她家小区楼下。
“谢谢,再见!”她负气跳下车,抬脚就准备走,始料未及的是被人像拎小鸡崽似的,抓住了书包带子。
许灿偏头转身皱眉瞪他,语气不耐:“你干嘛!”
林驰脾气始终很好,脸上挂着笑,很快五指便松开了她的书包,停好自行车,一米八的身高站直起来确实有些压迫性,他扔下一句:“帮我看好自行车,等我五分钟。”
许灿看着某人头也不回的背影,虽然嘴上不爽,但还是不争气的朝他背影大声说:“看你送我回来的份上,最多三分钟。”
陈年的旧小区门口,夜晚是一条清冷的街道,路过马路对面,那里有一家灯光通明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只见那抹人高腿长的校服蓝身影大步穿过马路,走进了那家店,不一会儿就提了个便利店的袋子出来往回走。
很快那张俊脸再次站在自己的面前,路灯映衬下,不知道是不是许灿的错觉,只觉得少年的眉眼染上那一层深橘黄色,居然给他棱角分明的五官平添了几分前所未有的柔和,让人生出了一股怪异的暖意。
她刚想说话,对方便有了下一步动作。
“诺,拿着吧!不用客气。”林驰直接将袋子不由分说的强塞进她手中,然后大长腿再次跨坐上了自行车的座位,也不等人回话,留下一句话,便扬长而去。
少年明朗的声音,缠着徐徐微风,悠悠传来,他说:“同桌,好梦!明天见!”
许灿原地呆立了许久,等那人影快消失在黑暗的转弯处,才反应迟钝打开那沉甸甸的袋子看了一眼——里面是一瓶1L的矿泉水。
当时她心里是一种五味杂陈的情绪,一丝丝内疚歉意是因为他竟然知道她口渴并贴心的送上一瓶水,一阵哭笑不得是因为至于送这么大瓶,这是把她当水牛了?
又后悔的心说,现在撤回刚骂他狗那句话,还来得及吗?
许灿拎着袋子一路轻快的踩着冷清月色回家,只觉今晚的月亮不是很圆,却有着出其不意的美好。